出租屋换命记

1

凌晨刚过,警局的报警电话又响了。正值夜班的民警们听到铃声响都没动身,这个时间电话,大家都猜到了是谁报的警。附近有个违建的公寓正在拆迁,那片空地将改造成一个小型公园。违建的公寓面积较大,而且要在一个月内拆除,为了赶时间,工头又不肯多顾些民工,只得白天晚上连轴转。

到了晚上,附近的居民就报警,投诉施工队扰民。施工队见到警察来了,倒是很好说话,立马停工,但过了几天,又悄悄的开工了。这个时间的报警电话,不出意外,准是附近居民的投诉电话。

新来的女民警小娜刚到警局的新鲜劲还没过,尽管知道是什么事,但接起电话仍像打了鸡血似的,短短的几个字说得字正腔圆,“你好,这里是钟民路派出所。先生您慢点说,不要着急……,先生是尸体吗?您发现了尸体,对吗?

方言一把抢过电话说:“说一下您的准确位置,我们马上过去。”方言撂下电话后转头又对大家说:“还是那个公寓,但报警的是工头。”

警局值班的民警们来到现场,刚下车就看到工地的照明灯下聚着一小撮人,平时爱打投诉电话的赵大爷也在,这次倒不是跑来骂工头的,而是来凑热闹的。只见他拍着工头的肩膀,露出少有的慈爱的一面说:“你们还是年轻,见识少,当年我参加战争的时候,哪一天没有死人,这个小小的头骨算不得什么大事。”赵大爷一抬头又看见站在面前的民警们。赵大爷认得方言,他转而又拍了拍方言的肩膀说:“小伙子,前些年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尽早把这片公寓拆了。你看看,你们不听我的,出事了吧。”

方言笑呵呵的回:“大爷,拆迁这事也不归我管。”说完方言冲小娜使了个眼色。小娜赶忙将赵大爷扶走,远远地还能听到大爷嘀咕:“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跟你们说有什么用,我应该到住建委去投诉。”

赵大爷走远了,工地现场又恢复了安静,方言这才注意到工头还在对着土坑里的头骨发呆,其余的工人早就从最初的恐惧中回过神来,但看见工头蹲在地上一动不动,谁都不敢说话。

方言走过去在工头旁边蹲下,被铲车敲碎的瓷砖散落在土坑内外,还有一片落在露出一半的头骨上。方言递给工头一根烟,然后冲物证科的同事点了点头,两个同事马上在土坑附近拉起了警戒线。

工头点起烟,缓缓地抽起来,这时方言才拽起工头来到警戒线外说:“说说吧,刚才什么情况。”

工头又猛吸了两口烟说:“我们刚才在这块空地上打了会扑克,过了12点,刚打算开工,我起身就觉得脚底有个东西硌脚,我还跟大伙说是不是挖到古董了,谁能想到却是个死人骨头,真是晦气。其实我倒不是怕死人,这人又不是我杀的,我怕他干什么,就是头两年我来北京务工,我们屯的……。”

“你们屯怎么了?”方言听着工头的话,眼睛却一直盯着的物证科的同事一点一点将头骨从土坑里挖出来,听到工头说到一半不说了,才转头厉声呵斥了工头,“这是警察问话,不是让你跟我卖关子的。”

工头满脸堆笑,点头称是:“我就寻思这是个现代化的社会,我这点封建糟粕不知道能不能讲。”

“说吧,有什么说什么,重点是不能撒谎。”

“我们屯的大仙叮嘱我,这几年不要碰桥底下的东西,否则我们家人要遭殃的,我刚才看见头骨就想起来这么个事。”

“你自己也知道是糟粕。”方言说。

“其实我也不信的,要不这活我能接嘛,就是刚才想起来大仙算的还挺准,他告诉我尤其是9月份,煞气最重,其余的日子还好说,要牢记9月份切勿施工动土。”工头拿出手机给方言看,“警察同志你看,现在是9月1日凌晨1点,这大仙是不是神了。”

方言还没从工头的话回过神来,物证科的同事从头骨下面挖出了另一样东西,将所有人都引了过去。

大风从楼群中穿过,发出一阵阵呜呜的悲鸣声,风所过之处卷起漫天的黄土。方言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时,却发现面前的景物都模糊了。凌晨的北京泛起了大雾,将周围的一切都隐藏在雾霾之中,只有照明灯下的土坑还有旁边的高架桥清晰可见。方言虽然从不迷信,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此时气氛的诡异,莫不是真的是碰到了脏东西?

警局的同事将挖出的东西拿给方言看,儿童简笔画的一角,画里是一只眼睛,眼睛里还有一个张开的嘴,画的细节很足,连嘴里的两排牙齿都清晰可见。

方言望着高架桥上偶尔驶过的车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2

第二天公寓的负责人被传唤到了警局,但不知这人是不认得路还是故意的,他并没到钟民路派出所而是跑到了附近的钟新路派出所。

钟新录派出所的刘警员给方言打了个电话,说公寓负责人是他的一个远方亲戚,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辛苦兄弟警局的同事跑一趟。

方言和小娜赶到钟新路派出所时,屋里屋外站了一堆人,每个人见到方言都恶狠狠地盯着他,好像他是穷凶极恶的凶手,今天终于落网了。方言急速地从每个人身上扫了一眼,还没有认出哪个是公寓的负责人,便被刘警员请进了办公室。

钟民路派出所和钟新路派出所各自负责的辖区是挨着的,两个派出所的工作也偶有交集,所以两个两局的工作人员都是相熟的。

刘警员一改往日严肃的面孔,主动给方言倒了杯热茶,热情的称呼方言为言哥。

刘警员和方言在抓扒手的方案上起过争执,这是两人自上次冲突后第二次碰面,办公室里没有第三个人,虽然刘警员及其的热情,但方言还是感受到了热情背后的尴尬和窘迫。

“刘警员,又什么事你直说,不用弄这些花哨的东西。大家都是男人,也算是同事,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

“好,那我就直说了。你们挖出尸体的公寓负责人是我爷爷的弟弟,也就是我二爷爷。你们警局的人说从公寓地下挖出头骨,他们一大家子人就以为你们认为我二爷爷是杀人犯,这不一大家子就都来了。我二爷爷这一家子人都不太讲理,我是担心一会你们起冲突,咱俩的误会不就更深了。”

说到这方言也明白刚才一进门,为什么那一群人恶狠狠地盯着他了。

“你们谁是公寓负责人?”从办公室出来方言径直走到一位老者面前,方言猜到了他应该就是刘警员那位二爷爷。

“那个公寓我们所有人都在管理,管理人虽然是我爸的名字,前台是我在做的,门卫和保洁也都都是我们自家人做的,我们都是负责人!”

说话的人站在老者的身后,是位40多岁的女性,满头的卷发草草地向后扎着,她说话时从人群中斜出半个身子,好像已经做好了随时要上前挠方言的准备。

方言被这一群人逗笑了,冲警察大喊大叫的人不在少数,但充其量也就一两个,一大家人都这么虚张声势的方言还真没见过。

方言索性不说话了,他冲小娜比划了一下,让小娜问,他在旁边听着。

“我们今天叫大家来并不是认定大家是嫌疑犯,只是想确认一下信息。”小娜从文件袋中拿出一叠照片,摆在桌子上,她接着说,“咱们警民合作,你们如果能提供有效信息,也是这次案件里的功臣。”

小娜温柔的语气果然是有效的,坐在中间的老者先拿起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会,然后将照片递给身后的女儿。

老者的女儿接过照片,一眼就认出了这是108号房,“错不了,这个房间前面有个树墩,这以前是棵柳树,因为树挡光,房间又潮又阴,很少有客人愿意住这间房,只有实在没房间的时候才会有人住这,但只要有别的房间空出来,客人就会马上换房。”

“历年来的住房记录还有吗?”小娜问。

“早些年的都是手写的,可能记得不全,近两年的都是电脑登记,应该是比较全的。”

“好,我们需要这些年的住房记录,包括手写的,这些信息是破案的关键,所以务必要将全部的住房登记找出来。”

“这个没问题,还有别的事吗?我们能走了吗?”老者的女儿问。

小娜点了点头。

这时刘警员突然从办公室里跑出来说:“大姐,你快送二爷爷回去吧。”他又转头低声对方言说:“附近居民楼里有情况,和你们辖区公寓的案子类似,一起去看看吧。”

3

刘警员、方言、小娜来到了一栋公寓楼门前,这是一个商住两用的公寓,里面不仅有大量的合租房还有许多人员在楼里办公。

三位警员在702门前停下,引出许多正在办公的人员过来围观。

来开门的是个一头红头发的女学生,开门时正在嚼泡泡糖,边请警察屋里坐,边吹了个大大的泡泡。

方言等人坐下后,女学生才将泡泡糖吐在凳子底下说:“警察叔叔你们坐,屋里还有人没起来呢,我去叫。”

这屋里住这两男两女,都是附近的大学生。一个高个子男生趿拉着拖鞋从屋里出来,看到警察正坐在客厅里,不禁嗷嗷叫了几声说:“太帅了,我从小就想当警察。”

小娜用手指关节瞧了瞧桌面说:“警察问话,安静点。”

看到小娜的严肃的模样,刘警员和方言互相看了一眼,两人都不禁抿着嘴偷笑了起来。

“那两人喝大了,还没醒酒呢,我俩跟警察叔叔汇报吧!”红头发的女孩说。

小娜打开审讯笔记,等待女学生继续往下说。

“昨天,我们喝酒,不知道谁把酒瓶子甩房顶上去了,正巧把吊顶柜的柜门给砸开了。”

“我们租这个房子时,中介说房东不让打开吊顶柜,里面有房东的暂时放在这里的东西,如果我们擅自打开,就要扣押金。”高个男生补充说。

“对,这房子我们租了半年了,从来没打开看过里面的东西,昨天柜门一碰开,就从里面滚出来一个黑包裹。包裹裹的特别严实,里三层外三层的。”

“你们打开看了?”小娜问。

“看了啊,不然能报警吗?东西窗台上放着呢!”红头发女孩扭身冲窗台指了一下,“警察叔叔,你们去看吧,我可不敢看了,我挺害怕的,一整晚都没睡。”

高个男生不屑的瞄了红头发一眼说:“以后别跟我吹牛你胆子大,关键时刻还得靠我。”

高个男生领着警察来到窗台,窗台的垃圾桶里是一堆鸡骨头,旁边就是黑色包裹。高个男生说:“据我们的推测,这应该是个女性手骨,我的手比它大多了。”男生说着要从塑料袋里把手骨拿出来。

小娜立马厉声呵斥了一声:"破坏现场是要付法律责任的。”

高个男生马上把手抽回来,笑呵呵地说:“我没碰哦,没碰。”

方言拨开袋子扫了一眼说:”柜子里还有其它东西吗?”

“不知道,没人上去看。”

刘警员立马找了个凳子,胳膊伸进柜子里摸了一圈,然后拿出一张黄表纸叠成的小纸片。

方言接过来,打开黄表纸,里面居然也包着一张儿童简笔画,同样是一个眼睛里面有一张嘴,只是这个眼睛比上幅画里的眼睛小了许多。

三位警员拎着袋子回到了钟新路派出所,在钟新路辖区发现的手骨方言要带回警局里。方言刘警员做了一下物证交接。

临走时刘警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你尽管说,事实证明还是按你的方案才能抓到扒手。”

“不是听我的,是听经验和证据,我都是从一位老民警那学来的。”

方言和小娜回到警局,方言拿上这两次现场的照片,嘴里嘀咕着:“好久没有去看看那位老民警了。”

4

方言拎着两兜水果来到医院时,民警老黄正和几个病友在医院的花园里打扑克。去年执行任务期间,老黄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在医院一躺就是半年,到目前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方言看到老黄坐在石凳上摔牌的气势,完全看不出他的腿受了伤。

一局牌打完,老黄才注意到站在身后的方言,他扶着石桌边缘慢慢起身,边往病房走边说:“岁数大了,打两把牌这腰就受不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抓犯人了。”

“黄哥,你要是一直能保持打扑克的精神头,肯定能抓犯人。”

“你小子……”老黄说着抬脚要踢方言,刚一抬腿,身子失去了平衡,老黄险些摔倒。方言马上上前扶住,将老黄搀回了病房。

两人回到病房,老黄的女儿黄兴芳正在给父亲削苹果。看到父亲扶着腰进屋,女儿有些怨念地说:“爸,三点,我跟你说过只能玩到三点,现在几点了。”

老黄没回女儿的话,转而笑着对方言说:“你看看,我姑娘还教训起我来了。”

方言上次见黄兴芳还是在她上高中的时候,那时老黄还跟他提过,说他女儿和他很般配,当时方言还怪老黄乱点鸳鸯谱。现在兴芳已经大二了,几年不见,竟也成了撑起家的大姑娘了。

黄兴芳见到方言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把削好的苹果给递给了方言,她故意不看老黄,话确是说给老黄听的:“这个苹果你吃,我削的苹果,只奖励给听话的人吃。”

方言接过苹果,看着兴芳又拿起老黄的脏衣服往卫生间的方向走远了。扭过头,老黄已经躺在病床上,看起这两次的现场照片了。

“有什么发现吗?”方言问。

“确定是同一个人的骨头吗?”

“还在等鉴定科的人回复。”

老黄没说话,放下照片,玩起了手机。

“没了?没别的发现了?”

方言以为老黄能说出更多的见解,不料老黄放下照片却什么都不说了。

“你们那么多人去了现场,又分析了好几天都没有结果,我看一眼照片就能有新发现?”

方言点头称是,又坐了一会方言说:“黄哥,我不放心局里,我先回去了,你有什么发现给我打电话。”

方言走到门口,又听老黄说:“明天应该会有新发现。”

方言离开屋子,来到医院的走廊上,他又听到老黄病房传来斗地主的声音。方言无奈的摇摇头,也不知道老黄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回到局里,小娜高兴地向方言说了两个好消息,经DNA比对,两起案件的头骨和手骨确属于同一个人。大学生租房的房东叫曹军,是个做建材生意的,目前人在国外,根据他的供述,吊顶柜里的东西是一个叫眼哥的人寄存在他那里的,眼哥还给了他5万块钱作为答谢,所以曹军也就没多问。

“眼哥是谁?能联系到吗?”方言问。

“曹军说两年前喝过几次酒,近两年也没有联系,而且联系电话记在国内的手机上了。他也得再问问其它的朋友。”

“公寓那边呢?有可疑的住房记录吗?”

提到这小娜顿了顿说:“电子住房信息没有什么特别的,手写住房记录不好筛查,还需要一点时间。失踪人口和死者DNA的比对也有同事在做了,但工作量较大,也需要一段时间。”

案件进展至此毫无头绪,方言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帮着筛查住房记录了。

方言将其中两本厚厚的住房记录带回了家。手写的字迹很潦草,方言瞪大眼睛,极力辨别本子上的每一个字,但还是有许多字根本认不出来。甚至还要许多房客姓名,只记了个小张,刘姐这样的称呼,根本不知道是谁住在里面。

眼睛,眼睛里的嘴巴,眼哥,头骨,手骨,这几个关键词乱糟糟的在方言脑子里混成一团。方言带着这些关键词到了个盹,他希望自己能做个美梦,在梦里或许会得到些启事。

方言没做梦,而是扎扎实实地睡了一觉,再次醒来,是被老黄的电话吵醒的。方言迷迷糊糊地拿起电话,只听到老黄在电话里兴奋地说:“小言啊,你说这两起案子有什么共同点?”

方言扫了一眼时间发现现在是凌晨2点,电话的那头不时有摩托车呼啸而过。

此时的方言完全清醒了,他有些担心地说:“黄哥,你没在医院吧?你跑哪去了?”

“姑娘看得紧,我只能夜里跑出。这一趟也没白跑,还真有重大发现。”

“师傅,您这也太让人操心了。”

“你小子头一回叫我师傅,冲你这声师傅,我也得帮你破案。我跟你说一下我的分析啊,咱们市呢不大,道路不挤,桥也不多,市里就两个高架桥,一个在钟民路,一个在钟新路。”

“桥?”

“对,桥,公寓窗户前面有桥墩,大学生租的房子外面就是横穿而过的高架桥,这两块人骨同时出现在有桥的地方,应该不是巧合。”

“骨头放在有桥的地方,能有什么用呢?”方言问。

“或许有风水上的考量,你可以找个风水师傅问问,也许能有新的思路。”

挂掉电话,方言想起了那个大雾弥漫的晚上,能看清的只有头骨和旁边的高架桥。想起那个夜晚,方言感到有些冷,他裹紧被子,又想到了那天工头说的话,这确实是个新思路,或许可以找工头口中的大仙问问。

5

案件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头骨DNA和失踪人口的比对有了些进展,经确认女孩死于三年前也就是2014年。筛查近三年的报警记录,最后锁定在临市叫苗诗雨的女孩。

接到电话,苗诗雨的母亲连夜坐火车来到德明市确认尸体,尽管她已经预感到女儿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拿到DNA确认书的那一刻,苗母还是控住不住自己的情绪,在警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在这过程中,苗母摘下帽子,整理了一下头发,这时警局里的人才注意到,苗母的头发已经全都白了。

小娜给苗母倒了杯水,想尽一切能安慰苗母的话去安慰她。

过了一会,苗母终于止住哭声说:“有遗物吗?”

方言多希望自己能点下头,给苗母一个肯定的答复,虽然人去世了,但如果有遗物留下,也能减轻一点母亲的痛苦。

犹豫了半天,方言还是不忍心去做摇头的动作,但看到方言半天没有回答,苗母的心里也有了答案。

苗母擦干眼泪,缓缓地说:“前几年,小雨说要来这见一个朋友。我和小雨她爸离婚了,我前夫就是德明人,我想着小雨可能是来找她爸的,也就没多问。”

“您当时没跟您前夫确认一下吗?”小娜问。

“她爸一见我就管我要钱,我躲还躲不及呢,怎么能主动给他打电话呢!而且小雨也大了,她经常和同学出去旅游,也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了。”

“那您还记得您女儿的朋友叫什么吗?她跟您提过吗?”

“小雨倒是总提一个叫岩哥的人,还是眼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哥。”说到这苗母似是恍然大悟地说:“是这个人杀了我女儿吗?……”

苗母正说着,工头带着几个工友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工头进屋就握紧方言的手说:“方警官,有什么想问的,您尽管说。”

方言怕工头提起那晚的挖掘情况以免惹得苗母伤心,他赶紧把工头请进了屋里。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过你们村里的大仙,这人能联系到吗?”方言说

“哦,大仙啊,近两年我回村子也没见到他,听说他靠这身本事发了财,最近在北京买上了大房子,现在专给有钱人看风水,早就不搭理我们乡里乡亲的了。”

“这位大仙的事你还知道多少?”方言问。

“他也不是我们村的人,他媳妇是我们村的,结婚几年以后两人突然一起回到我们村了。具体什么原因回来的,我就不知道了。但这大仙一辈子没孩子,我们村里人都说是因为大仙泄露了天机,所以没孩子。我常年不在村里,知道的也不多,这些事都是听我媳妇说的。”

“能联系到这位大仙吗?我想找他了解点情况。”

“我这就打电话回去问问。”工头说完这些犹豫了一会,又问,“方警官,我说的这些,对你们破案有帮助吗?”

“有,当然有,就是这些细小的信息才是破案的关键。”

“那就好,我也没别的意思,我从来没跟警察打过交道,就这一次还帮助你们破案了,我还挺开心。”工头说完笑呵呵地离开了派出所。

送走了工头,小娜同时也送走了苗母。警局的同事又告诉方言一个好消息,曹军找到了大眼的联系方式,这个大眼本名罗嘉才是本地的地产开发商。

方言和小娜立即赶到罗嘉才公司的注册地。罗嘉才的公司离钟民路派出所不远,是个极破的小门脸,旁边还有几家洗头房和按摩院,派出所每个月都要来这里进行严打,没想到眼哥的公司注册地竟然藏在这里。两人走过一排门市房,转了一圈才在建筑物的北面找到一个小楼梯。两人来到三楼,一扇黑黢黢的门上挂着一块生了锈的牌子,上面写着“嘉才地产”。

门一打开,便看见明晃晃的大理石地面,还有满屋的红木家具,其中一个红木架子上还摆着许多古董花瓶。大隐隐于市,方言这才真切的感受到这句话的意思,也不知道德明市有多少有钱人像这样将自己伪装起来。

两人在沙发上等了一会,罗嘉才才从另一个屋子里出来。方言注意到罗家才的眼睛确实比较大,再加上年龄大了,眼皮周边的皮肤没有了胶原蛋白,失去了支撑的眼睛,像条金鱼一样在眼眶外鼓着。

“警察同志,我的办公室怎么样?”

方言没想到罗嘉才第一句会说这个,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方言也只好如实地说出心里的感受:“不错,气派,就是没想到……”

“就是没想到这样气派的办公室,藏在一排洗头房里。”罗嘉才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这次方言没接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来我这的人都这么说,你们是这个月第三拨来我这里谈合作的了,我虽然是商人,但合作也要看利润的,不能因为是和政府合作,我就不谈利润了。”

“罗先生,我们不是代表政府来谈合作的。我们是想聊聊你寄存在你朋友那里的东西。”小娜说。

方言注意到,小娜提到东西这两个字,罗嘉才立马变了脸,只见他将烟使劲按进烟灰缸里说:“你们警察办事要讲证据的,有什么可以证明那东西是我放的?别人说是放的就是我放的?可笑。”

“罗先生,我们来这里不是直接过来定罪的,如果这事跟你没关系,也请你配合我们调查。”

"好,我打个电话可以吧。"见到方言点点头,罗嘉才拨通了电话说:"张姐,媛媛怎么样?……好,我这几天有事去不了,你多陪陪她。"挂掉电话,罗嘉才跟着方言来到了警局。

罗嘉才坐在警局的审讯室里,警察问的话都对答如流,但一问到寄存的东西,他就嚷嚷着要证据,“谁说是我放的?把那个人叫过来,我要当面问问他。”

看来罗嘉才是知道曹军在国外根本回不来,所以才敢这么嚣张。

“罗嘉才家里还有些什么人?”走出审讯室,方言问小娜。

“他是离异状态,户口上还有个女儿。”

“就是他刚才打电话时说的媛媛?”

“嗯,他女儿叫罗媛媛,6岁,不知道生了什么病,目前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带上那些简笔画去趟医院吧。”方言说。

6

来到罗媛媛所在的医院时,天已经快黑了。医院的走廊上有位阿姨正坐在病房外打盹,她应该就是刚刚罗嘉才打电话的张姐。张姐穿了一身的名牌衣服,上身是Gucci的西装,下身是LV的鞋子,而她却在脖子上围了一圈红围巾,手里攥着一个手绢。显然这一身名牌衣服不是她的,只有那条红围巾和手绢属于她,而那些名牌衣服应该是罗嘉才穿旧了留给她的。

方言和张姐来到医院外面,方言简单询问了一下媛媛的病情。

“这孩子3岁时就查出来脑瘤,多可怜的孩子,那么小就整天躺在医院里。”张姐是位朴实的大姐,提起媛媛,眼泪立马涌了出来,她擤了下鼻涕继续说,“这孩子,一打针,我心里就揪着,比打在我身上还疼。”

“你是什么时候来到他家工作的?”

“媛媛刚出生我就来了,她爸和她妈早就离婚了,她妈从来没看过她,这孩子都是我带大的。”

“罗嘉才对这孩子怎么样?”

“对孩子不错,只要不在公司就回家陪孩子,因为他重视这孩子,给我的薪水也高,一个月1万块。”提到工资,张姐似乎完全没有了困意,她兴奋地说,“我们保姆公司的人都羡慕得不得了。”

“罗嘉才有东西寄存在别人那,这个情况你知道吗?”

“老板家的事,我不能乱说的,你自己去问罗老板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张姐扭过脸,不再去看方言,沉默了一会后,她提出要回病房去看媛媛。

“我需要跟孩子聊聊。”

“好,但媛媛刚缝了针,不能说太多话。”

方言进病房时,小娜正在给媛媛讲故事。

方言走近了,才意识到媛媛的病情有多严重。她的头上缠着纱布,纱布里、鼻孔里还插着许多管子,右边脸上包着一整张的纱布。

媛媛默默地听着小娜讲故事,虽然没有说话,方言却能察觉到媛媛是开心的,她的眼睛上带着笑意,同时还有好奇的光芒。

方言耐心地等小娜讲完故事,轻声地问:“媛媛,你喜欢画画吗?”

媛媛点点头。

“你喜欢画什么?”

媛媛从被窝里伸出一双小手,朝桌子上指了一下。

桌子上放着一个红色的小书包,里面全是媛媛的彩笔还有她画的画。画里大多是色彩鲜艳的花朵和小房子,厚厚的一叠画中,却有一张画了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右边脸上从嘴角到太阳穴依次长着许多眼睛,而眼睛里正是一张张带有牙齿的嘴。

方言拿着这张画问:“媛媛,这幅画是什么意思?”

看到这幅画,小娜的眉头也蹙在了一起,毫无疑问,头骨旁边的简笔画,正是媛媛画的。

媛媛的眼睛里仍然带有笑意,她的小手又冲自己指了指。

“画的是你自己?”小娜问。

媛媛点了点头。

方言和小娜互相看了一眼,两人都不明白这小孩脑袋里想的是什么,画的是自己是什么意思?谁的脸上会长许多眼睛呢。

小娜再去看媛媛,突然发现她眼睛里的笑意和光芒不见了,只见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但不像是在看什么东西,好像是全神贯注地听着什么。

小娜和方言也不说话了,一起静静地听着病房里的其它声音。

听了一会,只见媛媛不知冲谁点了点头,然后又扭过头去看小娜,眼睛里又恢复了刚才的笑意。

“媛媛,刚才有人说话吗?”小娜问。

媛媛又点了点头。

这时护士带着一瓶点滴和药进来了,护士礼貌地把方言和小娜请了出去,示意病人现在需要休息。

两人走出病房,又找到了媛媛的主治医师,询问了媛媛病情。

大夫虽然不明白一个6岁的孩子能和什么案件有关系,但面对警察还是如实介绍了媛媛的病情:“她三岁时查出脑瘤。脑瘤压迫神经,导致小孩的听觉、视力都受到了影响,所以媛媛常常产生一些幻想,她认为自己的脸上长了许多眼睛和嘴,这些嘴巴常在晚上跟她说话,上周她嫌那些嘴巴太吵,就用小刀将自己脸划破了。”

“这病能治好吗?”方言问。

大夫摇摇头说:“病人目前的情况不太好,她查出脑瘤的时候并没有马上接受治疗,一直在家里接受治疗,直到最近才送到医院,而且目前病人的家属十分不配合治疗,媛媛的父亲认为小孩用刀割伤自己的脸是医院造成的,所以有提前出院的计划。”

方言和小娜离开了医院,回到各自的家。一路上方言始终想不通,保姆说罗嘉才很爱孩子,但他知道孩子得了病为什么不立刻送往医院呢?

回到家,方言又接到了工头的电话,电话里工头特别不好意思地说:“方警官,我上次跟你说的情况可能不太准确,我又问了我媳妇,我媳妇说大仙是有孩子的,只是他孩子小时候在桥底下玩,一辆大货正倒车,没看见孩子,小孩就这么被车碾死了。”

工头说完这条信息,整件事在方言脑子里有了清晰的脉络,尽管还有许多疑点,但此时的方言不得不承认,工头确实提供了一条非常有用的信息。

7

罗嘉才已经被关了两天了,他的下巴上长了些许的胡茬,但整个人的气色看上去仍不错。此时他坐在审讯室里和警察谈起了条件。

“方警官,你们把我放了,要多少投资你们说,100万怎么样?给你们派出所好好装修装修,在门口建个喷泉怎么样?多气派!”

“能不能建个桥?”警局的其中一位警员说。

方言已经把他的推测跟警局的同事讲了,罗嘉才为了救孩子的命采取了封建迷信的手段,但具体的细节,比如苗诗雨的死跟他有没有关系,整件事跟桥还有那位大仙到底有什么关系,这些也只有罗家才自己知道了。

民警提到桥,罗嘉才又不说话了。

他扭过头,一脸不屑地说:“你们不放我,一分线也拿不到。”罗嘉才扫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便闭上了眼睛,任凭民警问什么,他都不肯说话,甚至连眼睛都不肯睁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方言打算再去趟医院,他打算从罗嘉才的保姆那里再了解些信息。还没出警局,方言却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就在刚才,罗媛媛的病情急剧恶化,目前已经离开人世了。

挂掉电话,方言很想进去揍罗嘉才,本来罗媛媛是有一线生机的,因为他的执迷不悟,耽误了女儿的治疗时间,而这个罗嘉才到现在还什么都不肯说,他到底在隐瞒什么呢?

方言嘭的一声推开审讯室的门,只见罗嘉才正翘着二郎腿哼歌。

方言咬着牙说:“罗嘉才,你女儿目前的情况很不好,你如果配合调查,就能尽快出去。”

“警察同志,激将法对我没有用,我跟你打个赌,晚上12点一过,我女儿马上能从病床上起来,如果我说对了,你就放我出去……”

方言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制止了罗嘉才的话。

“罗嘉才,你女儿已经去世了,你跟我打什么赌?”话是喊着说出来的,话说出口方言也被自己的音量吓了一跳。

小娜抬头看了方言一眼,她也不敢相信,前几天还给媛媛讲故事呢,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

罗嘉才嘴角抽搐了一下,突然又笑着说:“12点,我只认这个时间,现在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信。”罗嘉才说完又闭上了眼睛,但整个警局的人都听出来了,他的声音不一样了,那强装镇静的声音里分明有了哭腔。

这一晚,谁都没有离开钟新路派出所,大家看着时间,像是等待跨年一样,盼着12点的到来,但这心情完全是不一样的,跨年是期盼一个新的开始,而钟新路派出所却在等待一个父亲讲述关于死亡的故事。

12点一过,方言拨通了医院的电话,他将电话递给罗嘉才,让他亲而听医生确认罗媛媛确实已经去世的事实。

罗嘉才放下电话,低头擦了擦眼泪说:“头几年生意不好做,朋友给我介绍了个大仙,我按他的指示将办公室选在了按摩院的楼上,说来也怪,那几年国家的政策开始扭转,个个省事开始开发新区,咱们市也进行了招标引资,盖了不少新楼盘,我的生意真的越来越好了。从那以后我做决策前,都会找大仙问问。”

“你就没怀疑过他是个骗子?”方言说。

“一开始怀疑,后来他知道我孩子生病了,他特别理解我的心理状态,大仙一生没孩子,他却能理解为人父的心情,这不就是通灵嘛,后来我就不怀疑了。”

“他都让你干什么了?”方言问。

"他说媛媛命里带着死结,需要桥这种横穿的建筑将死结冲散。只要将我女儿的物品放在两处人骨下,再将这东西放在有桥的房子里,过了今晚媛媛的病就能逐渐好转了。"

“看来这位大仙算得不准。”方言说。

罗嘉才不认同这句话,他摇摇头说:“大仙不准我将女儿送到医院。如果我完全听大仙的,或许媛媛就没事了,都是我不听话害了媛媛。”

听完这话,方言和小娜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家都不懂罗嘉才这么成功的商人,怎么就这么相信一个乡间的骗子。

“苗诗雨你是怎么杀的?”

“她是我网友,我约她来咱们市玩,接触了几次,我就带她回家了,在家里就把她杀了。”

“据我所知,你的保姆张姐一直在你家里照顾媛媛,她不知情吗?”小娜问。

"她还帮我处理尸体呢,剩余的人骨就埋在她窗户下边,她怎么会不知情。"

审讯室里这一下又没有了声响,方言立马想起还在医院里的张姐。方言留小娜继续问,他起身准备立刻赶往医院。

走出审讯室,方言却发现张姐已经坐在派出所里了,见到方言出来,张姐立刻说她有东西要交给他和小娜。

方言将东西接过来,是小娜画的简笔画,画上是方言和小娜站在一片鲜花地里,她还在画上用拼音标注"jingcha"。

“我什么时候能见一见罗老板?我这月的账还没结呢!”张姐问。

“张女士,你知道你犯法了吗?”方言问。

“我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去问罗老板好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拿钱做事,其余的什么都不管。”张姐说的情绪有些激动,口水溅了出来,她说完又用手绢擦了擦嘴。

方言突然又发现一个细节,大厦吊顶柜里包着简笔画的手绢和张姐手中的手绢是一样的。

“就算收了钱,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做的。”方言说完,两名警察立刻上将张姐拷了起来。

几人路过审讯室,张姐看到罗嘉才正坐在里面,她在两名警察的控制下仍然向审讯室的方向使劲地喊:“罗老板,我的工资还没结呢,罗老板……!”

8

老黄的病已经恢复了,方言拎着一个行李箱帮老黄收拾出院的行李。

方言边收拾老黄的东西,边给老黄讲述整个案件的经过,老黄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那个大仙现在已经列为通缉犯了,目前有不少人来咱们警局报案说上过大仙的当。”

案件讲完了,才听到老黄悠悠地叹了口气。

老黄没说出来的话,方言是懂的。整个案件,罗嘉才的迷信和张姐的无知让他非常吃惊,也不知道这个社会还有多少这样的人。

收拾完行李,方言突然想起一个事,他说:“师傅,你女儿呢,她怎么没来。”

“她今天期末考,我估计你小子一定会来,我就没让她来。”

得知黄兴芳不来了,方言有些失望,他拉着行李箱默默地跟着老黄上了出租车。

路上,方言收到了一条微信好友请求的通知,备注信息是黄兴芳,头像是一张她的自拍照。

好友请求通过,黄兴芳发来一个开心的表情,并说谢谢他照顾她爸爸。

方言回了个不客气,然后将黄兴芳的头像点开,将她头像的照片存进手机相册里。从此方言的手机里不再只有嫌疑犯的照片,而是多了个漂亮姑娘。

出租车穿过医院,穿过高架桥,穿过嘉才地产的楼盘。方言望着这一切有些恍惚,一切明明刚刚发生,却又觉得像上个世纪的事。那些人世间的痛苦明明离自己很近,实际上却又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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