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在内陆长大,家乡没有海,连泉水都稀少。北方的大地龟裂如痕,放眼望去,尽是苍山。
十几岁,第一次和父亲去秦皇岛看海。在狭小的县城摇摇晃晃生活多年的我,竟触景生情,好像我们般渺小的生命如同海面上一朵泯灭的浪花,微不足道。
那个时候的我又怎会想到,十年过去,我竟在有海的城市学习和生活。
大学开学的时候,全家人驾车送我。在大连待了两天,吃了吃,玩了玩,母亲兴致很高,笑容整日簇在脸上。送我去学校的那个下午,我们光着脚踩在沙滩的石头上,无言。海中央是一轮落日,余晖洒在海岸上,像一层油。
我间歇抬头看看母亲,又低下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
母亲大抵还是体恤我,告诉我学校不好就不好了,你自己一定要上心,好好学习,别贪玩……我心中有泪,没有回复她,只是眯着眼睛看着海鸥在头顶自由自在地盘旋。周遭的一切好像都有它既定的轨道。我格格不入。
但其实海鸥的世界也很小的,只有那一面偶尔湛蓝偶尔阴沉的天空,终其一生,也不能体会海底或者其他的生活环境。
想想那个时候,自己一心想逃离原来工整的生活,想逃离父亲规划得整齐的人生,自诩一个人可以壮烈地生活,恰恰在其后的那些时月,才得以评判当时的自己有多无所顾虑和莽撞。
然而无所顾虑的结果就是一个人背负起那些千头万绪的杂念,打理那些无法诉念的得到与失去,茫然与豁得。
我是不安于现状,所以在高考惨败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地、不听劝阻地选择离开而不是选择复读。当时很多人不理解,也罢,毕竟像我这种在高中死学习仍无法提高成绩的学生稀少甚微。
我仍旧记得,自己在那一方小小的课桌上写过的话,“穿过这片森林,便能看见海了。”那个时候,好像有一点儿激励,身体就会充满力量。实在可敬,也实在可悲。
但当我看见海,除了心胸开阔,却无任何宽慰。才渐渐体会到,所谓喜欢的生活是相对的。以前觉得生无可恋,大抵是因为视野狭隘,蒙蔽在高考的指挥棒下。所以借由逃避他的规划,逃避我丝毫不怀念的中学时代。自以为是的骁勇,换来的却是提不上任何兴趣的专业课,疲乏的大学生活。
前几天从辽师回来,我靠在轻轨的车身上,鱼腩打来电话,聊着聊着,我问他,哎你还和他们联系吗,师父,老毕,李悦他们?
没有了,有时候想打过去,又怕没什么可说的。
是啊。确实是没啥可说的了。
轻轨穿过山洞,电话就这么断了,我塞着耳机,闭上眼睛,那些往事纷繁飞沓,如生。
原来什么都是可以失去的。只是我们不愿去承认与担承。一切都过去很久了,一切只是为了现在的生活起了铺垫作用。再无任何意义。或有,也只是自作多情。
但还是要有一些哪怕不想公之于众的爱好,因为那是支撑你度过茫茫年月的信仰。也或许称不上信仰,只是让你无所事事、无计可施的时候,多了一种选择。
人的生活其实就像一艘随处漂泊的船,有些人停留在船上时间长,谈得多,你们就成了朋友,有些人只是为了匆匆一岸渡到另一岸。由此以来,我们的生活有无数的岸,有无数的选择,也有无数的困惑。而爱好,只是这无数岸之一。
要握紧爱好,因为你不知道,哪岸的风景会吸引你,会引你上岸,会让你开始崭新的生活。
我常常一个人跑去图书馆看书写字。生活空旷,只剩回音。其实我也羡慕吃喝玩乐的生活,羡慕拥挤的前仆后继,热衷于撕裂和造作的人生。可我终究没有这种说放手就放手的脾性——因了诚惶诚恐的心态,我总是告诫自己不要被周围的人同化。
同化是异常可怕的,它会让你变成你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会让你随大多数人上岸,恰好此岸不是你真正心仪的。
只有保持自己的爱好,才能不被同化。
前几天和北京一个文学传播媒体公司签约了,是好是坏还不得以窥见,那只是一种象征,意味着我可以名正言顺的创作,创作一些对于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看的故事、他人的生活。
可一切光辉的外表后所需要承担的、又从何说起。也无法说起。只是那些挫败,会显露无疑。
我只是又到了另一个岸边,被枝繁叶茂、姹紫嫣红的景色所吸引。是继续开船漂泊还是上岸,我仍无法做出决定。
何处不是岸,哪里不是海。
一直以来,打着追求理想生活的旗号,招摇过市,几近不能忍受任何质疑的盘问。但其实生活哪有理想可言,凡事都有对立一面,好坏心生,并没有标准的答案。但我始终相信生活会有理想的起点。由此开始、不断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