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再次读到陶潜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时,心中竟然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痛楚。反复吟诵几遍,那种感觉便一直涌到喉咙边。我不禁又忆起小时候的乡村生活,尤其是春夏之交那些个氤氲迷蒙却又感觉玲珑剔透的清晨。
这个季节,大多数乡下人早晨都不会睡懒觉的。天刚亮不久,我就听到父亲起来打开堂门的声音,他肯定是要扛着锄头出门去了。接着母亲也起来了,很快厨房里的炊具就开始叮当作响。
跟我挤在一张床上的二弟和三弟好像也醒了。我揉揉眼,一骨碌翻身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来不及洗漱就往菜园子那边走。
喏!那枚小南瓜的花苞终于打开了,还有三两只蜜蜂在绕着它转。
哟!这根小黄瓜好像又长了一寸的样子啊!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黄瓜看,想看看它是如何生长的,却怎么也看不出有啥动态,最后只好作罢。明早再来看它时,估计又长了一寸吧。
虽然看不到瓜果的生长动态,我却可以看到瓜藤的触角是如何动作的。将小手指伸到正要卷起来的触角旁,不一会儿就被它缠住,越缠越紧。兴奋之余,也感觉自己在欺骗那只触角时,于是轻轻地将其掰开,抓过旁边的一根树枝,把它搭上去。
三弟在一旁看着觉得很有趣,禁不住学着玩起来。
阳光冒出来一点儿时,我牵着大黄牛游荡在小山坡间了。草叶上的露珠闪闪发亮,我一步步走过,它们一颗颗碎掉,把我那半旧的鞋子弄得湿漉漉的,让脚趾头感觉很是别扭。令人欣慰的是,山头上的各色花儿总是笑脸相迎,早起的蜜蜂嗡嗡转,很快就让我忘了鞋子和脚的苦楚。
“咳咳,咳……”
对面山路上传来人的咳嗽声,还有沙沙的脚步声,一听便知是谁。
“叔公这么早啊!”
“啊,放牛啊!”
“是的,你这是干嘛去呢?”
“去看看水。”
说到去“看看水”我们当然都知道是去看看水稻田里的水是多了还是少了,是要再灌一点还是要放掉一点。
“牛吃饱了,你该回家吃早饭了!”
背后不远处传来小堂叔的声音,右肩上扛着一把锄头,左手提着一只竹箕,里面装了一些稻秧子。
“你吃了吗,这是去补秧么?”
“吃过了。昨天少带了几棵秧,懒得抹黑弄,现在去补一下。”
一年里就数春夏之交山坡上的野草水嫩,不一会儿大黄牛就啃饱了,于是抬起头来四处瞅,开始有点不老实,似乎在寻找什么。一定是想看看附近有没有其他的同类!这牛跟人似的,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时候总想找点事折腾一下的,当然,通常不会是什么好事。我一不留神,附近人家的庄稼地就被它烙下了几个蹄印,无辜的瓜苗和菜苗要么被踩在蹄窝里,要么被它叼在嘴边,悠闲自得地嚼着,颇像现在人们惬意地品尝饭后甜点。
“剁颈的东西!死回来!”
大怒之下,我刷刷快速闪拽几下缰绳,它便立马老实了。
据说牛的鼻子是其最软弱的地方,可谓一触即疼,因而自然也就成了人们用来栓缰绳的最佳部位了。否则,就凭我一个小学生又如何能够牵制得住那么强壮的一头牛。
说来奇怪,放牛的时候,母亲做早饭燃起的炊烟味似乎隔了一两个山头我也能闻得到。
“哥,吃饭了!”
三弟大老远地在那边山头叫我。
“吃饭了……!”
“啊,来了,来了!”
我牵起牛的缰绳想拉着它往回走,却怎么也拉不动。
“哞……”
“走啊,剁颈的东西!”
“哞,哞……!!!”
我气不打一处来,那湿漉漉的鞋子里脚趾头格外的难受。瞅见路边有一根枯树枝,我便捡起来拿在手上,绕到牛的背后唰地给它一下。
“吃饭了!哥!”
“来了,别叫了!”
这时候的阳光已经照得我脸上热辣辣的了,可恶的大黄牛依旧不肯挪一步,我简直要火冒三丈!
“哥,吃饭……”
“哞……”
我轻轻地摇了一下头,伸手摸到手机,摁了一下侧边键,将闹铃声关掉。
睁开眼睛看见窗帘底下透进来一丝亮光,发了两分钟的呆之后起身拉起窗帘。唉,这大夏天的,外面也还是灰蒙蒙的。打开手机上的天气预报看一眼:雷阵雨,重度污染。
走在去往公交站的路上,遇见的是一张张没精打采的陌生的脸。路边的槐树和杨树大都灰头土脸的,铁栅栏里面倒是有几块绿草地,却看不到草叶上有露珠。太阳是浑浊的一团,还被高楼挡住了一大半脸。
晨,新的一天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