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大隐于市,小隐于野。
阿尔卑斯山脚下算“野”的很了。四下遍布美丽的湖泊小岛,郁郁苍苍的杉树林盘踞山间。火车所过远远偶尔有一簇红顶小村落,近处只能见到用途不明的简易小木屋。温柔起伏的草坡上,漂亮的花奶牛有如点缀于瓷器上的什么静物意象。正可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便不当隐士,拜仁也是小资们修养度假的好去处。
这片土地的历史大抵与两个人有关。一个是因为电影才火起来的茜茜公主,一个是她的表侄路德维希二世。大概世人总喜欢才子佳人俊男靓女的八卦轶事,毕竟这二人足称得上当时欧洲的颜值顶配。茜茜公主因为嫁到了阿尔卑斯另一侧的奥地利,此处暂且按下不表,单说说路德维希二世。毕竟我们这一程所去的两座宫殿都与他有关。
德国叫“路德维希”的贵族领主一抓一大把,这个二世能脱颖而出总不能就因为他特别帅。年轻的国王喜欢文学和歌剧且对法式审美有近乎变态的崇拜,对女人和政治都提不起兴趣。行为孤僻性格古怪,偶尔会给远在他乡的茜茜写信——这是我出发前所了解到的全部内容。我试图从天朝漫长的历史上找一位类似的君主作对比,文艺让人想到李煜,败家让人想到隋炀帝,但又都多少不太对劲,苦于历史知识匮乏而终于只能拉到。
我们从福村南下前往慕尼黑,再从慕尼黑主火换慢车去上阿默高(Oberammergau)。拜仁的西南角再往下只有德奥交界的楚格峰,不再有叫得上名字的大城市,公共交通也愈发闭塞。上阿默高是进山的门户,因为房子好看又被称为壁画村,实际就是个补给性质的中转站,往来只有固定起始的一班车。村子背靠嶙峋耸立的山崖,另一边是开阔的牧场草地,阿默河从门前悠然流淌而过;唯一一条百米长的主街两侧分布着不少纪念品小商店,再有就是Pension或者咖啡馆。还值得说道的便是家家户户阳台上那一丛丛姹紫嫣红的花,配上房子本身都雕梁画栋很给人一种花里胡哨的感觉。至多两三层高的小房子们拥着一个带塔楼的教堂,德国小山村的经典配置。从这里再转公交进山,大约半个多小时可以到达我们此行真正的目的地——林德霍夫宫(Linderhof Schloss)。
如果抛开从福村去慕尼黑的路程不算,我们前后火车倒区间车倒公交花了将近三个小时。难以想象彼时一个人要自闭到什么程度才能找到这么个深山老林把自己藏起来。光藏他一个还不够,还得兼带着把他那些不着边际的文艺幻想也带进来。如此看来,这人一方面多少有点可怜兮兮,一方面又委实劳民伤财作的可以。也正因为这地方来一趟颇为费劲,直到今天也没有过多游人前来叨扰。那种八天十国的欧洲旅行团多半会倾向于他另一个更广为人知的杰作新天鹅堡,而不会费那么大力气进山瞧一个小小的林德霍夫。
林德霍夫真的挺小的。
忽略门前的花园水池和大落差的露台女神庙,整个宫殿的规模可能还赶不上一所三流高校的教师办公楼。但宫殿里倒一点不寒酸,楼梯前一对半人高的珐琅瓶made in China,镶金贴银的墙壁衬的却是马卡龙色的典型洛可可,不得不说这哥们还挺少女心。除此之外国王有两大爱好,深蓝色,瓷器,这点倒是与我趣味相投。瓷器是清一水的梅森——但我讨厌梅森,贵的莫名其妙奇妙且丧心病狂,有理由怀疑就是他炒的。所有的介绍里都提到一个可以升降的小桌子。本质来说是个活板小电梯,可以把菜肴从楼下自动升进宫殿内厅,这样重度社恐的国王便不必和负责上菜的仆佣正面接触。这本来是法国宫廷里用来增加趣味的小把戏,倒这里倒多了些实用价值。这个设施在他的另一座行宫海伦基姆宫也能看见。
即便隔过百年去设想当时欧洲皇室的逼仄,对虚无美学与极致孤寂的追求仍另我这种俗不可耐之人费解不已。出了宫殿寻思着往回路坐车,却发现套票里除了宫殿本身还包含了一个“打猎小木屋”。大门口的景区示意图比例尺可能有点问题,标的近乎无限远,让人纠结为了这么个小破屋有没有必要奔波一番。但同行的姑娘本着“来都来了”这一传统理念,到底是硬拖着我往一条前不见景点后不见游客的小路走去。山间天气晦明万端,再往前则是“道狭草木长”。实际倒也还好,不过是穿过个山坡和一二草木葳蕤的野池塘,在一个类似微型堰塞湖的水潭边看见了个巴掌大的木头小房子。两个工作人员可能一整天没见到生人了,正百无聊赖的坐在门口晒太阳聊天。这个打猎屋就朴实多了,很凉快,树桩做的凳子上搭着熊皮,像是那种中世纪骑士题材的游戏场景。令人不由自主想配上点苏格兰风笛当BGM。
回程没走回头路,结果不小心上了山,爬了半天从宫殿对面的女神庙出来了。下山的时候天气突变,转眼变成倾盆大雨。明明从女神庙爬出来还热的满头大汗,这会儿却只能瑟缩着躲在车站一个小木棚里等当天最后一班回上阿默高的车。雨水中看见仿佛被洗的褪色的群山在雾气中缥缈的浮着,像是飘在天上,总那么不接地气。
而我则因为一天没正经吃饭而饿的胃疼不已。
陶元亮说“心远地自偏”。这里地方是够偏了,心远不远咱不好说。某一瞬间我倒是很想知道如果路德维希二世也读过遥远的东方哲学,是否可能会为自己不到家的精神修为惭愧上一分钟。
果然欧洲人都是一帮活神仙,向来是不过日子不吃饭的。花花草草亭台楼阁固然漂亮,却总悬在空中,却点所谓的“烟火气”。当然也有可能欧洲的伙食普遍太差让人缺乏向往,这是后话。望着车窗上七零八落的雨水痕迹我则只想赶紧“回人间”——要再能有碗热腾腾的面条就最好不过了。
(下一篇更新海伦基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