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舞起来吧》

        从来,在我眼里,满满只是一个孩子。

        有一次问他,满满,你有多大了?他答,属猪。旁边有人听见了撇撇嘴,不置可否。于是下一次又问他,满满,你到底多大?他昂起头仰向天空,翻着眼睛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属猪。我们掐指算了一下,适合他的猪,今年二十二岁了。不过,他看起来倒是只有十七八的样子,小的多了。

        对于满满说的话,我们总是不大相信,但是又找不到可以更确凿的办法,也懒得去深究,就这么姑且认为了。比如,他说他叫满满,大家伙都摇摇头说谁知道呢,这算个啥逑名字!从此还是照样满满、满满的喊起来。

        满满跳起舞来,动作不太优美。弯腰弓背,两只大脚丫外八叉开着,不停地来回踮动,晃得人眼花缭乱,有些懊恼。手臂横竖不分,乱挥一气,像只受了惊吓的大猩猩发了怒,又像一个老态龙钟蛮不讲理的撒泼老头。

      他常常很容易就跳得满头大汗,脸涨红得像刚出了笼蒸的馒头一样腾着热气。于是,我便指着他的衣服,透过高分贝的音响努力向他大声喊,满满!满满!把外套脱下来!那样你会凉快舒服一些,快点脱下来!他听明白了我的话,羞涩地笑着乖乖脱掉了衣服。

      等到第二晚,你不免会有一些失望,因为他依然想不起来热了的时候把外套脱下来,依然需要有人提醒。正如他长年累月地跟着跳舞,却长年累月地没有学会一个像模像样的动作一样。

        第一次对满满有印象是在一个夏季的晚上。路灯下,他手上托着一个什么黑乎乎的半圆形物件,像端正正扣着一顶帽子。后来见他趴在上面咬了一口,才看清原来是半拉西瓜。他至少175公分高的大个头立在那儿,一动不动痴痴呆呆看我们跳舞,以至于忘记了吃西瓜。由此,我便无比遗憾地明白了一件事情——这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一个再也不会长大的大孩子。

      来的次数多了,渐渐熟络起来,满满由跃跃欲试到终于成了长客。

        当大家都看出来满满的不同的时候,是提防甚至有一些排斥他的,谁也无法预知一个智力异于常人的人高马大的小伙子,会不会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后来慢慢发现实在是我们多虑了,在满满的世界里,是一片金灿灿的明媚阳光。他像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只不过大了几个型号罢了。

        跳舞的场地 是一片紧挨着大马路的空地,我们大家一排排都面对马路站着,唯有满满一个人背对着路与我们对面站着,很是显眼。一些路人总是纷纷驻足望着满满笑,指指点点。是取笑还是善意的,满满一概不懂得去理会,当然也分辨不出来。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欢蹦着。

        有淘气玩耍的小朋友偶尔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停下来收敛住了一脸憨笑,怯怯地挪开一点点,眼巴巴瞅着小那顽童跑远了,才敢又动起来。倒仿佛是他的错了。

        又一回,旁边一个小男孩不知怎么被惹恼了,哇哇哭叫着,一边狠狠地摔掉手中的玩具。妈妈捡起来,他又重新摔掉,来回几次,妈妈故意赌气,干脆不捡了。这时,满满扭头看见了,呆了一会儿,过去把玩具捡了,双手捧着,像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一本正经、认真地向着娘俩走过去。

        这样细细碎碎的小事情有过好多次。每逢这时,我心里就会涌起一些东西,说不清是感动,是心疼,还是酸楚。

        白天不跳舞的时候也见过满满,他在大街上各个路口闲逛。围着水果摊看买卖双方讨价还价,隔着围栏瞧幼儿园里的小朋友追逐着玩游戏。高高大大的身影,周正俊朗,不明就里的人完全看不出什么。转过来的时候,才会发现那神情到底是有些呆滞茫然。

        此时更是显得很落寞。他一个人,冷冷清清一片寂静,寂静得连一个玩伴也没有。看起来孤独极了。这么深奥的思想或许他根本不懂,对于他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件无利的事情。可是,我倒情愿看到他跳舞时的样子,哪怕傻里傻气耍猴似的呢,至少他那时是开开心心笑着的,是鲜鲜活活生动着的。

        有时离跳舞时间还早,我们几个人便围在一起说着闲话等候着。这时,满满就会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从东面从西面或者任何一个地方,亲昵朝着我们扑来,张开的双臂是一对扑棱棱翱翔着的翅膀。仿佛,我们是他投机亲密的朋友、知己;是给他温暖怀抱、可以任他恣意撒娇的姐姐或者妈妈。

        和他聊家常是一件既费脑子又费时间的事情。我们想了解的问题总要几次三番多遍询问,他才能简短的回答出来,而且他的话,我们往往要靠猜测与排除法才能定夺真假。幸好,最终被证实的一件事是满满有一个幸福的家,并且他的爸妈是极其宠爱着他的。

        常常在我们跳舞结束的时候,一对中年男女在马路对面向满满招手,示意他回去。夜色被路灯散发出的昏黄的光浸润着,一片温暖柔和。远远的,一家三口顺着马路牙子溜达着慢慢离去了,满满走在中间,是父母手心里娇滴滴的宝贝。

        最令人兴奋的一件事情,是有一天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当看见我时,他竟然裂开嘴笑了,露出一口白齐齐的牙齿。多么帅气、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啊!他分明是认出我来了。

        没有哪个人的初衷是为了孤独才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无辜的满满也不是。

        满满!满满!听我说,只要你喜欢,就请继续、并且永远,尽情的同我们舞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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