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一般是有些“高大上”的意思,并非普普通通。比如说宫殿,殿下,殿军,殿后等等。
在1987年之前,灵官殿大名鼎鼎,如雷贯耳。我这个人富于幻想,这个名字好听,神秘,有吸引力,便想去看看。去了之后,才觉得名不副实。有上当受骗之感。一条猪肠子街,雨天是泥,坑坑洼洼,有些坑大得像人工挖的小池塘,溺得小孩子死。大货车无所谓,一路猛开,泥水往两边溅几丈远。小车子必须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挪,否则受损严重,阴沟里翻船说不定的;晴天是灰,车子过一路,灰尘扬起几丈高,滚滚浓烟似的,大雾弥漫似的,好像这些车子会吐灰尘,好像末日来临。你在旁边得赶紧跑开,否则呼吸困难,灰尘无孔不入,七孔堵塞……
即便如此,有个同事住在临街的房子里,却收拾得一尘不染,干干净净,窗门几净。我进去之后大为惊讶,没想到同事如此爱干净。他是单身汉,完全没有单身男人的邋遢或懒惰的毛病,穿着既得体又干净,清爽利落。与之相比,我差远了,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银行营业间并不宽敞,真有些庙堂的味道。两扇大木门倒是比较高大,厚重,若是门一关,一拴,古代城门一样,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一个两三米宽,十来米长的走廊,一赶集,客户经常是人满为患。营业间面对客户是一米五左右高的一堵墙,墙上焊着铁栏杆,直达屋顶,严严实实地与外面隔开。
再进去就是一个偌大的天井似的坪。坪里立着一个四五长,一两米宽,一米高一点的洗衣台子。坪的四周有沟,像渠道,便于雨与水流出去。中间靠水泥台子是一个井。这个井是个宝贝,冬暖夏凉,清澈甘甜。供应着银行职工及家属的用水。街上的(主要是左邻右舍)人有时也会跑来洗衣服,担水。经常湿漉漉的,便长出些斑驳的光滑的青苔,倘若大大冽冽,摔一跤也是家常便饭。井水好呷,要把它提上来却不容易。井很深,很窄,黑咕隆咚,凑近一看,那一泓碧水在荡漾,好像少女的眼睛,月亮的眼睛,爱神的眼睛。近在咫尺,却无能为力。我第一次打水出尽了洋相。我看大家都是用双手攥着粗绳子,把用粗绳子另一端牢牢地系着的铝铁皮桶子放到井里,一会儿就把一桶水打上来了。我也如法炮制,却总是无功而返。怎么那么笨啊!喝粥都要师傅!他们使用了什么魔法呢?看我如此笨手笨脚,便有“棠下桥的老师傅”自告奋勇地站出来,指导我如何打水。说,你把绳子放松一些,左右摇晃一下,那桶子东倒西歪,借力打力,水自然就打上来了。哦,果然是,试了几下,打了半桶水上来了。多打了几次,慢慢找到手感,如臂使指,那些水乖乖上来了。
一到夏天,这一方天地特别热闹,像灵官殿街上赶集一样。洗衣服,洗被子,洗头,洗澡,能洗的东西都弄到这个台子上来凑热闹。银行年轻的男员工有六七个,大多是农村出来的,或许农村露天洗澡洗惯了,“恶习”难改,夏天都在这个井边、洗衣台子上解决。不过,许多都是趁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有人胆子很大,人越多越起劲。大白天,一身赤膊,只穿一条短裤衩。吊一桶水上来,端起水桶从头至脚浇下,哗哗的,水花四溅;先洗头,再用香皂擦拭身子,然后又是一桶水,哗哗的,水花四溅。一些在井边与台子上做事的资深女员工就骂短命鬼,豆子鬼,背时鬼,要死的之类(当然是半真半假的骂);挨骂的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这些人也不是故意搞性骚扰,一方面是酷暑难耐,溽热的天气弄点凉快。一方面图简单,露天洗惯了,非如此操作而不能痛快;我也洗过,但多半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觉得大白天,一个大男人在那里旁若无人的洗澡是不雅观的。别人的目光直射过来,如芒刺在背,自然不舒服。月亮升起来,万籁俱寂,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打一桶水上来,哗哗的倒一桶水到身上,好像水倒在烧红的烙铁上,滋滋的作响,凉爽极了,爽歪歪的啦!从头至脚,浇一桶没过瘾,再浇一桶。连续几桶冰凉的水倒在身上,终于心满意足了。终于把火热的暑气,——身上的一团火,内脏的一团火浇灭了。其实,洗澡洗干净是假,图一时痛快是真。
也有真洗干净的时候。比如说去约会。生怕没洗干净,身上还有“烂皮屎”,若是被对方发现了,岂不是丢脸!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倘若因小失大,一桩美好姻缘就此拜拜,肠子都悔青了。后来总结说,一个男人若想不是“臭男人”,一身干净,香喷喷,别无他途,惟有去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