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

昨天,我走进了理发店。刚一落座,师傅便问道:“想剃个什么发型呀?”我回答:“稍微休整下就行,别剪太多。”我剃头的间隔时间不长,差不多半个多月就会来一次,所以头发其实并不长,只是感觉有些凌乱。

剃头师傅听了我的要求,便让我去后面,接着朝里喊了一声:“S,给客人洗头。”我来到后面,S 笑脸相迎,点头说道:“您好,先躺下,我帮您洗洗头。”我向来不习惯别人给我洗头,更不喜欢躺着洗,于是说道:“我自己洗吧,你帮我调好水温就行。”S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这样服务不够到位,忙说:“没关系的,还是让我给您洗吧。”我本想再次坚持自己洗,可见她如此执着,生怕我的坚持会对她有不好的影响。无奈之下,我说:“那我不躺下了,弓着腰站着洗吧。”可 S 依旧拒绝了我的提议:“还是躺下吧,我顺便帮您按按额头,放松放松。”几次提出的要求都未被应允,我顿时感觉有些不自在,但实在不好意思再坚持满足自己的要求,只好按照 S 的要求躺下。

刚一躺下,我便闭上了眼睛,这样就不用去看周围的一切。S 调好水温,先在自己手上淋了一点试试,又接了几滴淋到我的额头,问道:“水温可以吗?”我应道可以,接着她便直接把水龙头对着我的头发淋起水来。待头发全部湿润后,一股清香的洗发膏味道萦绕在我的鼻尖,那一抹清香让我躺着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S 不断用手轻柔地揉搓着我的头发,还时不时用指腹按压,我的头皮也随着她指腹的按压一松一紧。接着她说道:“哥,您平时洗头也得像我这样,别用指甲抓挠头皮,不然会伤到毛囊,引起脱发。”我回应道:“你要不讲,我还真不知道。”她又说:“不过您发量挺好的,应该没啥大碍。”

躺在那儿,我第一次感受到躺着洗头竟有这般乐趣与舒适。但下次理发,我想我还是会选择站着自己洗,甚至可能会在家洗好再来理发店。这不仅是因为我不习惯别人给我洗头,更是因为我对理发店的各种洗发膏信不过,虽说香味的确令人心旷神怡,可我实在不放心其配方和质量。

按压了一会儿,S 拿起水龙头开始帮我冲洗头发。我有些不放心地叮嘱:“把泡沫都冲干净,多冲一会儿,确保头发上不留一点洗发膏。”她很听话,冲洗了许久。头发冲洗干净后,她拿了一条紫色毛巾,轻柔地擦拭起来。见她擦好,我起身准备去理发区,这时她赶忙说道:“先别急,我再给您按按头部。”我连忙拒绝:“不用了,简单理下发就行。”可她依旧坚持:“没事,就几分钟。”我只好再次躺下。她在旁边水池洗了洗手,又用纸巾擦干,这才开始给我做头部按摩。刚按一下,她便问:“力度怎么样?”我回答可以。对我来说,其实无所谓力度合适与否,这按摩对我而言纯属多余。按了一会儿,我竟有些困意,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便说:“哥,您睡会儿,马上叫您。”我没有回应,也并未真的睡去。鼻子忽然有些发痒,我伸出右手挠了一下,她赶忙说:“我帮您。”我连忙拒绝。接着她又说:“哥,您鼻子在哪里做的呀,这么挺。”我没有吭声。接着她又问道,“你这真是天然的鼻子吗?”我被她的问话震惊住,有些疑惑的看向她。她解释道,“很多人都想做这种鼻子,就到整容医院动刀子了。”听到这时,我才明白她的意思。接着她说,“你的眼睛也很大,双眼皮很清晰。”我还是没有接话。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说“嗯,是的,的确是。”还是应该说,“也就那样吧。”但我觉得这两种回答都不妥当,所以选择沉默。而这次她并没有接着问我的眼是在哪里割的双眼皮。大概过了五分钟左右,她按完了,把我引到理发师的椅子旁,示意我坐下。我不禁心想,这一套流程终于结束了,剪个头发可真麻烦,店里的服务也太繁琐了。

我再次跟理发师强调:“简单点,稍微休整下,别剪太多。”他应道:“好的。”理发师先用吹风机吹干我湿漉漉的头发,接着用发夹夹住我额头右边的头发,拿起电动推子,用梳子压出发梢,从夹发处一点一点地移动着推。不多时,右边鬓角便修理好了。左边也是同样的操作步骤。两边剃完后,他说道:“不好意思,推短了。”我戴上眼镜一看,确实有些短。我脑海中瞬间冒出一句话:“托尼老师的理解力果然有问题,你永远无法笑着从理发店走出来。”紧接着又浮现出一个画面:一个男人因对理发结果不满意,狠狠揍了理发师一顿。但很快,我便从这些思绪中回过神来。再看看镜子中的发型,我说:“没关系。”理发师听我这么说,原本紧张僵硬的表情瞬间放松,如花朵绽放一般。我接着说道:“我已经过了注重发型的年纪,短点丑点都无所谓,不用紧张。要是还在上大学,可能真会很在意。只要没有豁口或者剃光,都没多大关系,接着剪吧。”

小时候有在街边摆摊剃头的老年人,刮胡子,粑耳朵,一条龙

小时候,爸妈让我剃头,我总是不情愿。每次都是爸爸连拖带拽,才把我拉进理发店。排队洗头时,我的心就砰砰直跳,洗好头等待剪发时,心里更是紧张不安。当理发师用手动推子在我头顶横向纵向来回游走时,我心里不仅不安,更多的是害怕。剃完头走出理发店,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头上少了些什么,就像一个健全的人突然缺了胳膊少了腿,满心害怕与难过,恨不得地上有条裂缝或者地洞,能让我钻进去,不被别人看见才好。回到家,我不停地照镜子,镜子里出现的怪异模样,那说不上来的发型与我的脸蛋怎么看都不协调,是丑吗?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丑的孩子,这种难过的心情甚至超过了高中考试失利时的极度郁闷与悲伤。

二年级暑假,我又一次被我爸拉进了理发店。天气闷热,热气仿佛都堆积在我的头顶。我坐在飞速旋转的电风扇下,脑袋还是不停地出汗。理发店的人让我洗头,却发现我的头已经湿透了,全是汗水。“直接剪吧。”理发店老板说道。他拿了一块黑色的布,捏着拐角一甩,披在我身上,我的脖子被黑布紧紧勒住,似乎还不够紧,他又拿了一块毛巾塞进空隙处。我被勒得难以呼吸,却不敢出声,只能呆坐在那里。推子和剪刀在我头上来回忙活,几分钟便结束了这次让我紧张不安的剃头。

回到家,我妈说:“这剃得凉快些。”我没有说话。姐姐说:“你看看这头剃的。”我听出她的意思是说我剃得难看,可我不敢说话,像个遭受巨大打击的弱者,只想远离人群。家里一来人,我就提前躲起来,生怕被人说丑。下午,天气依旧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全家都在午睡,我却睡不着,电风扇在头顶咯吱作响,一圈又一圈的来回转动,那响声如同站在上空的人群看到我奇丑的发型后发出的声声嘲笑,钻进我得心里,让我惴惴不安,惊慌不已,催生出无比的燥热,我浑身上下都是湿透的。我爬起来,站在地上的凉席上,墙上挂着的镜子里映出一个发型丑陋的男孩,我的悲伤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他们并未察觉到我的悲伤,也没意识到我对发型的在意。过了一会儿,爸妈在房屋西边的地里忙碌着。整个世界格外安静,除了爸妈锄地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我走出院子大门,看着他们不停地忙碌,我的心空荡荡的,里面装的全是因剃头带来的悲伤。我的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种安静的悲伤之中,如同玻璃般脆弱,经不起任何磕碰。阳光慵懒地洒在地面,午后的安静中弥漫着悲伤的气息。人的心理一旦充满着悲伤,便会蔓延至全身神经细胞,让你感觉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荒凉的寂静,即便是炎炎夏日的午后。

每次剃头时,理发店老板总会说:“剃头三天丑。”我心里也总是犯嘀咕:“为什么三天丑的人是我,别人刚剃头怎么不丑呢?”我怀着极度的耐心熬过一天又一天,满心盼望着三天快点过去,第四天快点到来。后来我听说每天倒立一小时能加速头部血液循环,于是我开始练习倒立。一开始,我用双手撑着地面,靠着墙倒立起来,但这样太累了每次倒立起来之后我得头都晕乎乎的,而且腰也累的直不起来。经过几次尝试,我发现躺在床上,身子空出床面几十公分,头部也能垂下来。于是我就躺在或者趴在床上,把头垂下去每天定时倒立。后来又听说频繁洗头能让头发长得快,于是刚剃过头的那几天,我隔一会儿就洗一次头,一天能洗六七次,几天下来洗了好几十次。我妈刚买的一瓶洗发水,没几天就被我用完了。我怕被她发现,就把洗衣粉泡在水里搅拌,把配好的液体装进洗发水的瓶子里。次日傍晚,我妈从地里割草回来,满身大汗,洗头时一倒洗发水,发现原本黏稠的洗发膏变成了稀滑的泡沫水,一闻还有洗衣粉的味道。问了我姐,我姐说不是她干的。问我,我也说不是我干的。我妈化身侦探,一查究竟。到了我的床上拿起我的枕头一闻,满是她买的洗发膏的味道。再次问我,我仍旧嘴厥不肯认错,还说不是我。我姐也当起了证人,向我妈检举说,这几天看到我半天洗好几次头。我妈拿出物证人证,我再也无法用言语对抗组织调查,实事已清,证据确凿,我不得不认罪。我妈终于把我绳之以法。我被狠狠地批斗,也被一巴掌打在屁股上。剃头的悲伤和屁股的五道血红的手掌印让我的情绪一下就爆发了。我悲伤的大声哭着,用巨大的哭喊声告诉全天下我极度悲伤难过的心情。然而,这几天来我的头发并未长长多少。

儿童时代的剃头不仅是被强迫的甚至是强制性的。上七年级的时候,学校下了通知,“是男生就要留短发,不要留的像个女生一样,只要是头发稍长的男生,给一天时间去理发店剃掉,否则学校老师拿着巨大的剪刀,巡班挨个剃头。”到了家里,我赶紧照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头发,不长但也不短,应该不至于被学校强制性地按着剪头发吧。我在心里想着。第二天,我带着不确定和胆怯的心情背着书包来到了学校。第一节课同样是语文课,第二节课下课依旧是大课间。我正怀着紧张不安的心在班里坐着,忽然窗外的同学们大声起哄耍闹,喧哗声充满整个学校。有人大喊,“陈老师拿着剪刀来剪头发了。”我心虚的赶紧跑到人群后面。陈老师用那双巨大且有力的手一下子就抓住了班里的一名叫李玉的同学。李玉是学校的小混混,平日里嚣张跋扈,怎能忍住这样折磨,毫无面子。他不断的反抗着,但无奈陈老师高大威猛,李玉被按的没有半点反抗力度。李玉无奈,声声说好话,求饶。“陈老师,不劳您费力,您松开我,我自己剪。”陈老师并不为所动,更不相信他。只见他左手按住李玉的脑袋,右手开始在他的后脑勺剪起了头发。李玉留了很久的长长的“尾巴”被陈老师一剪刀下去就秃了。刚一松手,李玉就用右手在脑袋后面缕缕头发,趴在窗户的玻璃上,不断向左向右侧着头脸照照自己的模样,紧接着就破口大骂。“你妈的陈XX,老子留了半年的头发,被你一下子祸害了,你不得好死。”此时陈老师早已走远,其他同学捂着嘴看笑话。而我的头发并不在学校“长发”的范围内,我也庆幸的躲过了一劫。陈老师和其他班的老师继续巡班剪发。学校因为剪发而一时轰烈躁动。这次强制性剪发也的确起到了作用,学校的男生们很长一段时间都留了规规矩矩的短发。男生像个男生样了。

大三那年,我和同班同学去学校门口理发。大学时期我的发型比现在稍长,两鬓都留着厚厚的鬓角,每次理发也都是按老发型修理,把鬓角留出来。但那天晚上,在学校门口的小理发店,女理发师一个不留神,把右边的鬓角推掉了,没办法,左边的也只好推掉。我心里虽有些不爽,但也无计可施,只能默默接受。原本饱满丰厚的发型被她这么一剃,顿时感觉“衣不蔽体”,简陋了许多,怎么看都觉得怪怪的,像中年男人留的发型,更像抗日战争时期的汉奸发型。我越看越别扭,又想起了“剃头三天丑”那句话。但这次我没耐心等三天了,一不做二不休,我说:“推光吧。”“真推光?”女理发师有些不相信,又重复问了我一遍。我再次确认后,她才拿起推子,三下五除二就把我的头发推了个精光。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剃光头,而且还是在青春洋溢的大学时期。

我心情沉重,感觉被推掉的头发就像我的命一样金贵。晚上,夜色渐浓,我走出理发店,头顶一股冷风吹来,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月光杂乱地洒在人间,我的头顶想必也有一片亮光。我骑着自行车,借着月色在校园里疾驰,直奔宿舍。趁着室友还在专注地打游戏,我一溜烟钻进宿舍,拿起帽子就戴上,可还是被他们发现了。他们惊奇地看着我光溜溜的头,笑着、闹着,仿佛发现了一个神奇的物种。我满脸通红,赶紧用手压住头上的帽子。那个夜晚又黑又长,我一直盼着天亮。一天又一天,半个月后,小发茬密密麻麻地顶破头皮,就像刚出土的苗木新芽,黑黑直直地盖住了我的光头。我如获新生,终于可以把帽子拿掉了。虽然头发并不长,仅仅贴着头皮,但那发茬看上去充满生命力,似乎也让我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顿时觉得小圆寸还挺好看,同学们也说,这发型干净利索,比之前的长头发好看多了。

于是,我的发型又一次改变。小学时剃的是不长不短的头发,中学时期流行燕尾式发型,高中时流行烫卷发,也流行用夹板夹发,这些我都一一尝试过。大学时期留着有点韩式风格的中短发,到大三这次剃光头,彻底改变了以往相似的发型,变成了精短的寸头。留了好些年的短寸后,我又审美疲劳了,于是在时代的变迁中,跟着留起了两边推掉、上面稍短点的类似于栗子头的发型。直到如今,我对发型已没太多要求,只求简单舒适就行,所以每次去理发店,都会简单地告诉理发师:“简单休整一下就好,别太短。”

传统理发也是一种文化传承

但今天,看着理发师推完后的发型,两鬓确实比以往短了些,不过我也早已习惯了各种不可控因素。短就短吧,接着修吧。理发师显然慎重了许多,右手拿着剪刀,左手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发梢,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似的精剪。一遍又一遍,不停地看着镜子,用梳子梳理一下再剪,如此反复几轮,终于剪好了。看着剪好的发型,两边短些似乎也还不错,显得更精神了。理发师说:“实在不好意思,没剪好,今天就不收您钱了。”我说道:“还不错呀。”说完,便拿起手机扫码付了钱,离开了理发店。

出了理发店,一股晚风吹来,顿时感觉凉爽了许多,头也轻松了不少。夜色已深,街上的店面都亮起了灯光。远远望去,星星点点的灯光五颜六色,街上熙熙攘攘,路边的摊贩冒着浓浓的白烟和热气。我心里不禁想着,理个发又是洗头,还免费按摩,租店铺的价格肯定不便宜,万一顾客不满意还不收钱,做生意可真不容易啊。


2025.5.26  苇小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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