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15年大学毕业后，我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出去工作，而是待在家一年。这一年来对于村里发生的一些人和事了解也比以往深一些。
回家不久，隔壁家一年轻人去世了。这个年轻人其实已经卧病一年多，死算是种解脱。
但我觉得他本不该死，因为死的原因是和舅舅去帮别人挖酒窖塌方被埋，听说很严重，去医院治疗花了几十万块，最后还是被医院劝退回家。死后也没能从酒窖那家得一分钱，治病的钱也没有拿到。
他也是个可怜人，家里还有一老母，三个小孩（大孩子六岁，其余两个也就三两岁）。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各种苦力活都干。
他死了，养家变成了老婆一个人的事。
年轻人死后不久，我路过他们家的门口，老母和几个孙子在门口吃饭。其中一个孙子问奶奶：“奶奶，爸爸去哪里，他好久没回家了，我想他了。”
老母放了手中的筷子，摸摸的头，有些伤感有点无奈地回答：
“爸爸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回不来了。”
“嗯。那我好好好吃饭等爸爸，吃饱了就去找他。”
小孩子很天真，他不懂得爸爸死后他们家将面临什么样的生活。
他们这一家子实在可怜，可是我只是旁观他们故事的人，怜悯心也没什么作用。比起他们，我对这一家子现在唯一能养家的女人更有兴趣。
02
“哎，现在这个男的死了，他这个老婆过不久也会再嫁啦。”
“可怜家里这帮小孩子了，幼儿园都还没有上就没有爸了。”
“当初为了生个男孩子，他们一年要一个，终于第三个是男娃了。现在他又死了，男娃有了有什么用，之后老婆还不是要跟人家跑。”
隔壁邻居的妇女们又集中在我家谈论这个刚去世的年轻人了，各种猜测他这个老婆的去向。谈归谈，但这事与她们就没什么关系，别人的人生岂是不相干之人一言一语能决定的。
现在男人死也了几年了，老婆还在，还在扛起养全家的重担。听我妈说，这个女人挺辛苦的。
男人没有死之前，她一直在家带娃，男人死后，为了全家人的生活，她才开始四处找工作。无学历、无背景，找工作自然处处碰壁，人家不是嫌她没有工作经历就是嫌她没有文凭。
百般折腾后才找到了一家米粉店煮粉的工作，但是工作不到两个月又被老板辞退。老板嫌她动作太慢，影响店里生意。
粉店的老板发给她发一个月的工资，说这些工资已经对得起她了。别人说她没有争辩，接过老板的工资就出了店门。
后来在高速公路卫生，现在也还在。活还算轻松，一天两三个小时，一个月一千来块。我工作忙，早出晚归的，所以也没有细细听别人讲她如何找到这份工，我猜应该也是很辛苦才找到。
但是这份一个月一千多的工资养根本养不了全家，她还必须再找份工。工作很难找，也不知道是去哪学了做酸野，托了亲戚帮忙找辆四五百块钱的三轮电动车，开始做起酸野生意。
我经常在公交车站等车去上班的时候碰见她，而她已经在高速公路那边做好卫生回来了，三轮电动车上还装有好多个空瓶子。人没了依靠，就只能依靠自己。
有时候晚上我加班回来，别人家都熄灯了，她家的灯还在亮着。应该又是做酸野，准备明天拉出去卖。没有店面，城管又管得严，她到处乱跑乱卖。街上哪里有人多就开车到哪里，有时候跑到学校周边去，偶尔也在小区大门摆。看见城管来了赶紧开着车跑。
天天跟城管捉迷藏，哪有不出事的道理。听说一天她在街上摆摊没有注意城管的动向，结果车子酸野全被没收。
那天晚上我回家，看见她一个人在门口默默抽泣。我假装没有听见，从她门前走掉。
03
“你这个贱人，我儿子才走几年你就开始在外面找男人了，亏我每天帮你接送孩子上学，我这是为了谁，为了谁。”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没有在外找男人，我那是去找工作啊。”
“我都听村里人说了，说你要嫁人了。是啊，我这个老太婆你是没有必要守着，带着你的孩子再嫁去吧，留着我这个老太婆死了算了。”
“妈，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还嫁人，我的孩子怎么办？你怎么办？”
我下班回来，婆媳俩在门口吵吵闹闹。自从男人死后，这个女人的生活已经完全变了，不仅独自承担起养全家的重任，而且在村里处处遭到闲言非语。
偶尔听到我妈和村里的妇女谈论起她，我都忍不住回一声：“别人的生活都已经这么艰难了，你们怎么好意思处处讲别人的是非啊。”
某班公交车上，我恰巧站在她旁边，我俩互相不熟悉，彼此都不搭理。而当时她在和朋友讲话。
“守了寡的女人日子很艰难，婆婆担心你不养家，村里人说你外面有男人。可是没有人知道一天我能睡多久，我的孩子没了爸爸之后日子怎么过，我生病了也不能倒下。”
“你还年轻，确实可以再嫁，这样就不那么辛苦了。”
“其实我也知道再嫁对我来说再好不过，但是我还有三个孩子，还有哪个男人会要带几个孩子的女人。再说还有一个老人呢，我不能放她不管。”
我比她们早下车，后来她们谈什么就不知道了。我眼中的这个女人，艰难又坚强。
酸野车被没收后她一直找新的工作，但还是没有找着。不过她家里有一两亩田，几年前一直留着长野草。找不到第二份工作，她也学村里的妇女们下地种菜。
早上上完两个小时的班，骑着电动车又到地里干活。有时候天气极为炎热，而她还在地里锄草挖地。半夜一两点起床下起摘菜拉出去（她的电动三轮车朋友帮她从城管那拿回来了），送到学校、酒店，或者批发给卖家行。送回后又开始到高速公路上班。
04
人啊，平凡也伟大，艰难也坚强。
我眼里的这个年轻寡妇，没了男人之后生活再没有“累”字，日子再也不能停下来。
她不能像以前一样坐下来闲聊八卦，而是变成八卦的主人。
她不能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眼泪，更不能随意流泪。
她艰难，也坚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