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我听到婆婆说,你别动她,让她好好睡会儿。
黑猫说,我又不影响她睡觉,每次她都睡得可香啦。
婆婆说,你说那话谁信呢?
恍惚间睁开惺忪的睡眼,正看到婆婆在炕那头拿个鸡毛掸子伸过来打黑猫胳膊。
我说,怎么了妈?咋了打你儿子?
婆婆笑说,你睡会儿觉他没完没了在那腻乎,我看他心烦。
黑猫盘着腿坐在炕上,怀里抱着我的脚丫子嬉皮笑脸地说,妈我是前世的李隆基投胎,她是杨贵妃转世,我没腻够,这辈子投胎就是为了跟她腻乎来的。
我抽出脚照着黑猫的大胳膊蹬了一脚,去!出去跟爸干活去吧。
黑猫在炕上被蹬得歪了歪身子,不理我,坐正了继续跟婆婆胡诌,妈你看她胖乎乎的,像杨贵妃吧?再把古代的裙子穿上,就更像了。
婆婆却突然惊呼一声,哎哟,鱼糊锅了。蹭一下下了地,鞋都没穿去水瓮里舀了瓢水,揭开锅盖哗嗒一下倒了进去。
心想完了,把这么好的一条鱼作害了。
中午有人来兜售乌梁素海大鲤鱼,婆婆买了一条说给我改善伙食。她说鱼是炖得越久越入味,所以中午吃完饭,就请鱼入锅了。
这下好了,婆婆那瓢水进锅了,炝起一股水汽来,我才隐约闻到了糊锅味儿。
结果却是出人意料,又过一小时鱼出锅后,味道出奇的好。黑猫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拍婆婆马屁,我这老妈厨艺就是好,糊锅的鱼都弄得这么好吃。
我们都没想到,这是我和黑猫最后一次和婆婆相处的时光。
吃过晚饭,黑猫开车带我从前旗回了磴口。
爸爸妈妈早就念叨想回老家看看了,可是,我家住的那个大院不怎么太平,家里隔三差五丢东西,虽说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可也很让人糟心。
糟心归糟心,总归家里有人还会令贼人有所顾忌。
爸爸担心他和妈妈若是回老家去了,难保这贼会把家里搬空也说不定。
黑猫去给老爸打保票,爸你和我妈放心回老家去,让魏昊霖回来看门,保证万无一失。
这次黑猫送我回磴口,就是给爸妈看家护院来了。
磴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每次回了磴口我都如鱼得水。这次也莫能例外,整日里呼朋引伴玩的不亦乐乎,一转眼爸妈走了快有一个月了。
每到周末黑猫都会过来,见了我他总是说,看你从来都不知道想我,哪像我一天不见你,如同隔了三年。
我说快别肉麻了,都老夫老妻了说这干啥?
黑猫说,老夫老妻怎么了?老夫老妻不是夫妻嘛?夫妻分居不应该日思夜想吗?
这天是个周二,一整天在家哪都没去,也没人来。晚上吃了碗稀饭后百无聊赖,电视也没个好看的,破天荒早早锁门睡觉了。
不一刻,还没等我睡意袭来,大门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起身穿衣出去开门,门一开黑猫鬼魅似的闪身进来,双手扳住我的双肩把我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一把将我拥进怀里紧紧抱着。
俩个人就那么紧拥着,在黑漆漆的大门洞里站了好久。头抵在黑猫胸口,能够清晰地听到黑猫的心脏咚咚咚地跳动着。
我用力抚了抚黑猫后背,低声问他,怎么了黑猫?
黑猫没说话拥着我关好大门,上了锁,再拥着我回了屋。
吻了吻我的额头,黑猫放开了我。
他说,中午睡了一小会儿,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梦里恍恍惚惚看到前面有个人在走路,潜意识里他觉得那是我,于是就快走几步想要追上去。
可是,梦里的我很诡异,他快我也快,他慢我也慢,就是追不上我。定了定神他想跑起来追我,可是,一抬头,我不见了,前方不远的地方,飘着一口棺材。
黑猫一激灵吓醒了,坐在床上愣了半天神。
整个下午他都心神不定地,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
那时候没有手机更没有微信,黑猫无法联系也无法确定我到底怎么了。天擦黑后这个梦境越发清晰起来,他就再也坐不住了,开车来了磴口。
我伸手摸了摸黑猫的脸,偎进他的怀里。这才知道,黑猫因为这个梦境,担心我的安危,所以昨天早上才走,今天晚上又回了磴口,这一路奔波的,他怎么受得了?
在黑猫怀里偎了片刻,我去给他端了盆热水,让黑猫洗漱睡觉,明天一早,他还得赶路呢。
才刚刚进入梦乡,大门又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从黑猫怀里惊醒后,见他正不解地看我。我也感觉莫名其妙,看看表,凌晨一点。
这么晚了,谁会敲门?
黑猫穿了衣服出去开门,我也坐起来开始穿衣服。
跟着黑猫进门的,是三姐,和三姐家邻居。
三姐说,我来报个信,你俩别着急哦。
三姐家在实验局院里,离妈妈家挺远,这深更半夜的过来,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我不敢猜测,只能故作淡定地问三姐,什么事啊三姐?
三姐咽了口唾沫,看了黑猫一眼,似乎有点艰难地说,你哥哥不知道从哪里打问到我家电话号码的,他刚刚打来电话说,你母亲,今天下午心梗发作去世了。
黑猫腾的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空气似乎静止了,没有人说话。停了片刻,三姐说,今天你姐夫不在,我一个人不敢走夜路,所以叫邻居跟我过来的。儿子一个人在家睡着了,怕他醒来看不到我吓着,所以我还得赶紧回去。
顿了顿三姐又说,生老病死躲不过,活着的人要接受现实,节哀顺变。你俩不要急、不要慌,今天先睡会,明天一早起来出发。回去后事情会很多,必须得先养好精神。
又跟我说,给妈妈看门的事情交给我,你俩放心回家奔丧,记得保重身体,多喝水不要上火了,这样才能把你婆婆的后事料理好。
我点点头送三姐和她的邻居出门,返回来锁好大门进了屋,见黑猫还在那里发呆。
我猜黑猫一定是在自责,中午做了那么个诡异的梦,一定是母亲给他托梦了。可他心里只想到了我,竟然一路朝着和母亲相反的方向奔回磴口来了。
母亲在黑猫心里的地位,肯定比我高不会低,此刻面对同样深爱的我,黑猫欲哭无泪的感觉我深深懂得,却无能为力。
走过去轻轻抱住黑猫的头,抱在怀里,一如黑猫每次这么抱着我。
一夜无眠。
几乎就是与此同时,在老家的爸爸,也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梦里是在老家的后山,爸爸说看到有人在偷自家菜园里的菜,想要过去阻止,却迈不动脚步。再定睛一看,偷菜的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口棺材。
梦醒后再没能睡着,爸爸坐着等到了天亮。等着妈妈和舅舅起床后吃过早饭,爸爸再也忍不住了,跟妈妈说,今天得回家!
当即打点行装去车站买票坐车!我和黑猫回前旗的时候,爸爸妈妈已经登上了回磴口的火车。
回来后不见我在磴口的家里,爸爸当即慌了,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直到听三姐讲了事情的前后经过,方才放下心来。
这世上最爱我的俩个男人,就在同一天的时间里,梦到同样诡异的一口棺材。
这口棺材装走的,却是我的婆婆。
从此这世上,没有了黑猫的妈妈。
竟然想起婆婆炖糊了的那条鱼。
悲泪长流、思念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