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个人,我生命中路过的很多人中的其中一个。我们已经相隔很远了。
高中入学那年,刚刚从初中毕业的我们遇到了同样刚刚从大学毕业的语文老师。一个美丽温柔的女老师。第一堂课的时候,首先她在黑板上写了一首诗,我不记得那是首什么诗了,她让我们通过那首诗来猜她的名字,于是大家闹哄哄的开始猜测。她说她叫杨阳,这两个字都在那首诗里面。如她本人一样美丽。
还记得她告诉我们介绍自己的名字一定要显得好听,这样别人才容易记住自己。我们班有一个男同学的名字叫李冀阳,他家是河北的,杨阳老师就说,他是冀北的太阳。有一个同学叫舒铂开,有点调皮捣蛋,戴着牙套。杨阳老师说,他的牙齿很白,戴了牙套,就是铂字,他又总是笑着的,就是笑口常开,所以他叫舒铂开。那天突然觉得,所有人的名字都变得好神奇。
做完介绍之后,她给我们一人两张便利贴,一张上面写了一句鼓励的话,一张空白的让我们写一句对她想说的话或者任何想说的话交给她。她的心思如此细腻温柔,第一堂课就让人忍不住的喜欢。也或许是遇见她之前我遇到的老师都是年长并且严厉的。
她对每一个人都很是宽容大度,月考结束后,她买了小小的记事本还有可爱的圆珠笔来奖励我们,几乎每一个人都得到了奖品,成绩好的是优秀奖,成绩差的是鼓励奖。虽说以这种方式来奖励高中生显得有点小儿科,然而每一个得到奖品的人的内心必定是欢欣雀跃的。她像一个亲切的小姐姐一样在哄着我们长大。
我从未见过她发火,即使是很生气,她都没办法做到严声厉责。所以,那些调皮同学便越发放肆。
最后排坐着一个男同学从来都不在课堂上安分,睡觉吃东西讲话,所有上课不被允许的小动作他一项都没有落下。那天杨阳老师叫他起来回答问题,明明是再简单不过任何人都可以回答出来的问题,男同学偏是作对不想回答,仰着头高傲的说不知道。发不起火的她沉默了片刻说:“那你就先站着听课吧”。后来那个男同学便开始站在后排吃东西,并且弄出很大的动静。明目张胆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吃完之后又跑到角落里的垃圾桶旁边去丢垃圾,他权当那不是在上课。杨阳老师终是什么都没有说,硬着头皮讲完了那节课。
年少的时候总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所以肆无忌惮地伤害着身边的人,以为那就是酷。所以这个温柔的不会发脾气的小老师总是承受着那些调皮同学的泼皮,被气急了的时候,脸色异常难看,可从未爆发出来过。
后来高一第一学期结束,因为某些原因教师教学班级调整,她便被安排去交另外相邻的两个班。然后我听说她被一个班的学生误会偏心另一个班,所以班长带头和她作对,晚自习的时候便打开电视,她关掉之后又被打开。所以她总是被巡查的领导批评。想想就觉得她挺难过的,一边接受着学生的为难,另一边又承受着领导的不满。我一直都觉得她不过是想做一个不想伤害学生的好老师而已,那些学生犯的错,她都默默地一个人承担着。可是却从不能被理解。
成长的这些年慢慢地让我明白,其实让人最难过的不是付出之后得不到回报,而是付出之后得到的却是恶意中伤。来自生活中的许多伤害,只能自己一个人承受。
匆匆忙忙地高一结束之后,偶尔在校园里能够遇见她,总觉得她变得不像以前了,却又说不出来哪里变了。
那天吃完晚饭在去教室的路上,碰到了以前同学的妹妹,刚上高一,就问了问在哪个班,班主任是谁。她说班主任叫杨阳,我还说那还不错啊,那个老师挺好的,挺温柔的。于是同学的妹妹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问我说的是不是她们班主任。
她真的不再是以前我们见过的那个语文老师了。开学第一天,好像是因为某个同学在课堂上闹,于是她上前扇了那个学生一耳光,经常会因为生气把包往讲桌上一摔就开始骂,包里的东西被摔得哐当作响,那骇人的声响会惊得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原来,她早已不再温柔地对待学生。她刚给我们当老师的那一年,从来都没有骂过谁斥责过谁,更不用说动手打学生了,有点难以相信。我不知道她是刻意伪装成一个狠辣的班主任还是受够了那些来自于学生或许是无意的伤害。
人心里一定有一个用来收留伤害的容器,某些伤害会被内心里的柔软融化掉,会慢慢的消逝掉,可如果伤害来得又急又猛,那些柔软抵挡不住,于是这个容器就满了,那些伤害就会溢出来,这个时候就会伤害到每一个器官,侵蚀着每一个细胞,于是,整个人的性情,就不似从前了,少了几分柔软,多了几分凌厉。
后来我几乎再也没有听人说过她的好,有的只是令人不耐烦的抱怨。我想,那个温柔的让人觉得一切都美好的杨阳老师,再也不会回来了。也许,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残酷,就这样,轻易地改变了一个人。
人是一种有着超高智慧并且又最奇怪的生物,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会在无意中想起一些过去很久的人和事,即使那些人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了。我会因为这些回忆而感觉到时间的残忍,还有世界的残酷。
那些过去,那些许许多多路过身边的旅人,都是真实存在过的,然后都是在各自的世界里奔忙,开心或悲伤,得到或失去,失望或痛哭,得意或落魄……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再也没有听说过她。
任何一个人都努力过,努力不让这个世界改变。谁都怕自己会变成那个自己曾经讨厌的人的模样。其实我们都错了,没有人会一直是很多年前那个所知甚少,心思单纯的旧人,时间一直往前走,所有人都会变。最终,你,我,她,他,都会变了模样。
不过,要明白的是,不是这所有的改变都是因为伤害而变坏,更多的是长大,还有那些温暖了每一个人的善意,让我们变得温暖。
很久之前,看过一个报道,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回到自己的家乡教学,因为家乡所在的小学因为环境艰苦要撤掉合并去镇上,这样就会有一些孩子没有条件去上学,于是她就留在了破败的教室里教仅剩的五个孩子,而且分别是不同的年级。冬天的时候去山上捡柴烧来供暖。即使很难很难,难到她都不知道明天怎么过,她更不知道他的坚持对这几个孩子到底有没有帮助。在那个异常寒冷的冬日,她通红着脸颊,她说,只要这个冬天冻不死,那就好好活着。
我都已经记不得是多久之前看过的,但是这个故事我却记的异常清楚。她一定比那年冬日的阳光还要温暖。
如果有足够的柔软,就可以用来抵挡那些伤害,然后以最美好的姿态去成长。
这世界怎么变,你怎么变,你都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