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要，和你一起，走上那条美丽的山路。有柔风，有白云，有你在我身旁，倾听我快乐和感激的心。

我的要求其实很微小，只要有过那样的一个夏日，只要走过，那样的一次。

而朝我迎来的，日复以夜，却都是一些不被料到的安排，还有那么多琐碎的错误，将我们慢慢地慢慢地隔开，让今夜的我，终于明白。所有的悲欢都已成灰烬，任世间那一条路我都不能，与你同行。——席慕容《与你同行》

走在乡村的山岗上，呼吸着有别于都市喧嚣的清新，仰望纯净蔚蓝，几絮白云悠悠掠过。恍惚间，心里就浮出这段烂熟于心的词句。翦翦寒风的初冬瓦砾堆旁，小镇青年F手插裤袋，正笑看着我等“没见过世面的城里人”——我与Mr Chen怀揣“砂里淘金”的寻宝之心，在废弃的北宋古窑口翻掘着沉睡了八百多年的残存陶瓷片。

一）

月初Mr Chen邀我去建阳考察建盏（北宋时期皇室御用茶具，因产地为宋建宁府瓯宁县，又因瓯宁县为建安附属县，故此称为建盏）。可我却对陶瓷的了解程度仅限幼儿园水平。

“不懂没关系，就当去看看农村嘛！”深谙我心的Mr Chen就这么简单粗暴地说动了我。

久居于雾霾深重的水泥森林里，我们蜷得实在很有些烦倦了，去乡下好好舒展一把也是不错的经历！便捷的动车里，俩生活经历近似且爱好一致的大老爷们，就着香脆的花生米，喝啤酒吹牛皮，仅三小时车程就到了这座偏远的闽北小镇，本地建盏达人小F在车站热情地迎接着我们。

二）

“这么好的风景，身边如果有个妹子，一起坐在石头上，聊聊人生和艺术该有多美好哇！”

“哈哈哈哈，李哥不愧是搞艺术的，可真会联想！”

（恐怕是你更会联想吧？）

对于小F善意的戏谑，我没接茬也懒得辩白，初中都无心读完的小镇青年，眺盼的无非是几张钞票的厚度，对于人生的宽度与文艺情怀，他们的贫瘠太值得原谅和包容。

昨夜车至建阳天色已晚，我执意继续前往水吉镇，只为一早能赶至古窑口。

晌午的窑口边，早有三五个被称为“工兵”的当地农闲者正滴着汗水辛勤地掘挖着他们的发家梦——即使这种私掘有违《文物保护法》。除了地里贫瘠的收入外无其他任何经济来源的农民们，冒着随时可能降临的牢狱之灾，侥幸地延续着这传统营生。建盏热日益升温的今天，在古窑若是掘出上好品相的茶盏，一出手就能换来比种田强千百倍的巨大经济回报。

Mr Chen无畏辛劳地弯腰屈膝，他在那些早已被翻过千百遍的瓦砾堆里搜寻着每一处可能出现的奇迹，用他的话说“好品相的盏当然微乎其微，哪怕能捡到好瓷片也不错的，好歹也是北宋的残陶旧瓷啊！”

我在间歇中拍摄着有别城居的乡土景致，一根小草一抹旷野，一片陶瓦土黄与天空蔚蓝的交织的瞬念里，我仰头想起这首《与你同行》，一并浮现在脑海里的，还有那个曾经同行于阡陌纵横里的醇美女子Lucy。

三）

内心真懂文艺的妹子（而非仅懂吃喝者），如今差不多早绝迹了。如时下各种绚丽的瓷品，看似美仑美奂，但大都不耐看，更经不起时光地翻覆回味。

我早早走过了热衷于评判颜值的青春，即使对方不是安妮宝贝笔下那种“海藻般细小卷曲的过肩长发，身着素色棉布质地的柔软长裙”女子亦无所谓，有文艺有情怀即可。惜寻常所见者，不过是泛滥的伪文青们。

那些看似美仑美奂吃货们，其实连盛大碗茶的粗瓷都不如。

记得在去往中山公园的路上，Lucy告诉我她在那儿学过画画，每周末她爸爸都带她到附近的美术班上课，她的车里放有速写本，以备路遇美景能及时和迅速地描绘下来…树影中斑驳的时光驶过已十年，不知那个依旧穿行的她，还有没有记录视觉和感受心绪的敏锐画面？

愿彼时情怀，一如眼前的残旧瓦陶，虽经岁月的无尽摧翻淘洗，依旧能释放出质朴而华美的光泽，而眼前的这般，岂是年轮就能轻易掩没的？

四）

“你也学过画画”？

“恩，学过”。

“能到什么程度？”

“到能考上的程度。”

“考上哪所学校？”

“就是刚才说过的那所被你不屑的（艺术）学校。”

“那。。。？（为什么没继读就美术专业？）

Lucy毫不费力地破译出我内心的不解：“本来考上了，后来被有关系的人（把名额）给顶掉了，没读成。”。

Lucy说话这当儿目视前方且语调平静，外贸进出口行业里攒就多年的艰辛跋涉早将她锻打得荣辱不惊，恬淡地平视眼前的升降起伏。在她那种常人难觅的平静中，甚至无情地真实映射出我那可笑的浮躁和盲目炫耀。

自小在老派军人家庭里倍受荫护的她，没有半点娇骄之气，和所有勤劳朴实的惠安人一样，她牢牢信笃着“爱拼才会赢”的简单道理——中学就凭过人勇气自学开车，顺利通过当时颇为严苛的驾考；没念过全日制正规大学却能在公务员考试中轻松狂甩无数骄子学子；进入前程似锦的体制后，敢于执着内心的理想和向往，轻松放下一份令人仰望不已的衣食无忧，自创工贸企业；甚至在我看来不可能继续学习的工作间隙里自学阿拉伯语。。。。。。

不为闪耀，不湎浮滑，却深蕴丰富与魅力，如莲般静美的Lucy此时让我在古窑口想念得心疼，她的内秀沉静一直感召着我。那是一朵正午的玉白水莲，盈盈无声地盛开着，那是种平实无华的醇美啊，我的丫头！

山岗上，初冬的凛冽一刻也没停，局残的北宋古陶在我温热的手中被反反复复地细细抚摩呵护，历经八百年的风雨，即使不再有初时月圆般的完满，即使深蕴在如海般的芸芸里，它依旧会释放让出有心人读懂的魅力密码。

五）结束曲

连绵的青山百里长， 巍巍耸起像屏障，

青青的山岭穿云霄， 白云片片天苍苍，

连绵的青山百里长， 郎在岗上等红妆，

青青的山岭穿云霄，站著一个有情郎，

我站在高岗上远处望， 那一片绿波海茫茫，

你站在高岗上向下望，是谁在对你声声唱，

连绵的青山百里长， 郎情妹意配成双，

青青的山岭穿云霄，我俩相爱在高岗在高岗。

——张惠妹《站在山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