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寨里的苗人妇媳

寨子中的背篓
早上起来去猪圈上厕所,遇见一个光屁股的女人,我尴尬的正欲退出 ,她对我笑了笑。我也只好尴尬的笑笑转身走。她就是刘香芹。——习酒镇赵半仙

(2017年9月9日 周六 晴转阴 )

              1

我刚来的上午刘香芹问我,“你几岁?”

“26……”我说。

“我和你一年的。”

“是吧!”我友善地对她笑笑。

我打量了她一眼,知道她绝对没开玩笑。

“是不是和你不一样,感觉比你老了五六岁?”

“……好吧!”我大概是真的不会撒谎。也不知道如何应答。只有在内心里默默地抽了自己一耳光。难道不会稍微恭维一下吗?

“在农村是这个样子的。”她自嘲地说,她似乎有把照妖镜,照得我这个半仙的内心也无处遁形。

“你们比较辛苦。”我终于绞尽脑汁地挤出一句话。我突然发现我的情商特别像刘香芹家的背篓,很漏。

她笑了笑,笑容像楼前开放的火红的那片我不知道名字的花。

瞬间我觉得我平时的伶牙利齿应该是冰做的,今天的太阳很烈。

“你在贵阳做什么?”

“现在专职带孩子。”

“我听你先生说过,你之前是做什么……”她努力去想,又有可能那段聊天记录毕竟太长远了。

“做销售……化妆品。”我帮了她一把。

“怪不得你皮肤这么好!什么也不长!”她又笑了,淡淡的笑容里带着真诚的羡慕。

“其实我平时很少保养……”我说。说完我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我相当的沮丧,为什么今天说一句假话那么难?

“要是我像你一样就好了,我初中毕业就结婚,也是真结早了点。”

“那两个小孩是你的?”我看着门边的两个篷头垢面的孩子问她。

“对,女儿8岁,儿子1岁半。”她说。

我脑袋里立即拿出计算器啪啪啪的摁了几下——只是我忘记给那个计算器装电池了。

26岁,孩子8岁?

当机的脑袋一分钟后重启。

“你18岁生的孩子。”

“嗯。”

2

第二天早上,香琴的80岁老奶(nai读一声。她丈夫的奶奶)上楼来看我和孩子。

“你小娃乖着哩!”老人家说。

“嗯,挺爱睡的。”我说。

“你有空蛮,多下楼和我们耍。我们虽然是苗族,但是和你们汉人一样勒。香芹——我孙媳妇,也是汉族,爱说爱笑得很,你要多和她耍。你起床了嘛,我就给你煮早餐嘛!不怕得,我们自己也要吃。”老人家一口方言同我说,生怕我会拒绝似的。

我只好道了谢。哄好孩子后下楼去厕所。

住在这里最纠结的事情是厕所有些不方便。

要走下二楼,穿过两间房出了门,去到猪圈的最边上,有道简易木门关着的,才是厕所。

厕所还是二十年前那种水泥公厕。很直观的能看见‘新鲜肥料’的一个坑。

我自讽我是个超级近视伽,可是面对离地面不足20厘米的坑。我有点埋怨自己近视度数不够。。

即使大白天去,我也要拿个手机打手电筒。每回我都死死捏着手机。

“我发誓,手机要掉进屎坑中,给五千块我也绝对不会去捞!”我每回都这么和自己说。

拿手机也危险,不拿手机,我又怕我一脚踩进去了——更惨不忍睹。因为每次在里面呆久了回来,我总是有意无意的闻见自己身上多了一股味儿要很久才散去。你就可想而知。

香芹家八口人加上工人,二十来个人共用一个厕所。

我说我睡眼朦胧的去厕所,看见门开着就直接冲进去。

还有两步就进门了,一看,不太对。

‘一只大白猫屁股’?——我暗想我见鬼了。定睛一看,香芹蹲在那里玩着手机。

我尴尬得像是我和她的位置被对调了一样,拨腿就想跑。

香芹对我笑了笑,我竟然疯了一样回了个尴尬的笑容才走。

她应该暗自庆幸还好遇见的是我。

我重新上楼,玩着手机消磨时间,不一会儿,香芹的女儿咚呼跑上来,手里端着一碗面。

“孃孃(阿姨)吃面!”小女孩说。

“谢谢你!”我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是打算上完厕所自己动手煮的。

花红柳绿的青椒和肉末放在面上。我试了下口味,还行,于是我吃完了面才去上的厕所。

3

香芹家的洗衣机还是双缸半自动的,洗衣服要守着装水,洗好要提到脱水的桶甩水的那种。

我把先生和他工友们床单被套拆下来帮手洗掉。

洗衣机在楼下靠近牛栏的偏厨房,横放在一条水沟上。

香芹给工人煮饭,先生的老板开她一月1500块工钱。

装水和脱水的时候,我就和她聊天 。

她常常对我笑,仿佛早晨的那幕尴尬是我眼花臆想出来的。

无聊又无趣,站得腰痛的我常常说好累。

她会用方言安慰我,“慢慢洗啵!”

“你结婚了就在家带孩子吗?”我问她。

“也出去过。”她说,“大娃两岁了出去浙江打工,怀上小娃了又回来了。”

说罢她笑了。我也回应以笑。

“你们在贵阳租房贵吧?我们在温州时房租寡贵啰,我们租在很偏的郊区,公用厕所,房租一年也要一万三四,我记得那时要交押金,我们身上不得那么多钱……”她说着,眼神有点飘远,依旧让我看出了她怀念那个她曾生活在它边缘的城市。

“那边消费高……”我说。一只老母鸡带着几只毛茸茸的鸡仔,咯咯咯的笑着,从我身边走过。我也笑了。

“本地人很有钱,像我租房的隔壁房东,奔驰宝马就五六台囤在那里……妈呀,像我们这些人累死累活几辈子,也不一定买得起一台。”

“那里的话”我安慰她,“你家也不错啊,有着三层的小洋楼,你看着四面青山,头顶蓝天,还有条网线,是城里几千万上亿人,或者说有千万身家的人都向往的生活呢!”或多或少,这应该是我羡慕的生活。除了厕所和厨房。

“我们农村人,只能凑和过。房子都是贷款修的……”

三楼的洋楼,二楼装修了地板的一层被先生们全部租住了。他们自家人住在一楼,一楼是简单的水泥地面。只是昨晚,我发现三楼没开灯。

我问她,“那你奶奶们住那里?”

“和我们住一起,我们是四世同堂。老公的小叔子住后面栋。”

只不过工人租她家的房子,先生的老板又给了些活给她老公带人做,她煮饭也有工资。

“你每天又要做饭,又要带娃,很不容易……”

“诶,累得寡......”后面有四个字没听清,大意是累得体无完肤的意思,我想。

香芹帮工人用电磁炉做饭,她的公公婆婆就在一个柴火炉上烧自家人的饭。

我来这两天顿顿见他们吃火锅,仿佛吃火锅是他们的最爱。也有可能是桌子让给工人了。一家人守着小炉子,打火锅更方便。

那个炉子也很奇特,像个罗汉肚,狐形的炉身,仅身子,没有台面,旁边就一根烟囱往上一直穿出瓦房的屋顶。

我蹲在旁边看他们炒菜,芹婆婆就拉了根小板凳让我坐,我示意我蹲着看得更清楚。

芹婆婆昨天穿着老式的确良的苗服,今天穿的汉服。佝偻的背藏在衣服下面,把上半身撑得很壮厚。却遮掩不住腿脚的干瘦,有些像地里的稻草人。

金色的耳环夹在耳坠上,沉默得如同她本人一般。

饭菜一般是芹公公烧的。芹婆婆负责去拿些盐。他们炒菜并不放味精鸡精的。

香芹炒的菜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样,像极了广州口味,不辣,清淡适中。这大概不是工人们的胃口。只是在工地上,也无从挑剔。

餐厅在厨房隔壁,安了一张红色的带转盘的钢化玻璃桌。我每顿照旧一碗饭。

吃饭的时候,我听见她在隔壁和她老公吵了起来。

“你刚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她质问她老公。

“没什么意思...”

“那话什么意思?”香芹质问了三遍。在没得到满意的回答后,她骂了两句脏话。

来迟的工友坐下开始吃饭,夹了一筷子那碗大白菜汤。

“缺个辣椒水...”工人说。

“叫香芹做一个来!”先生说着就边喊香芹。我跟先生说,人家心情不好,辣椒水就免了吧。

但先生还是像那只带鸡仔的老母鸡,咯咯咯的叫香芹。

香芹探个头倚在门框上,笑盈盈地问怎么了。仿佛刚才的怒火冲天并不存活过。

“听说你心情不好?”先生说。

“今天那个菜味道不好了吗?咸了还是淡了?”

我突然笑了,“是不是一旦菜咸了,他们就说你心情不好?”

“差个辣椒水!”先生说。

“难怪我感觉什么东西忘记了!”

不一会儿她就端上了个辣椒水。

4

吃过饭我继续折磨那台洗衣机。好在她家的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山涧水,不花钱,否则多浪费。

我不禁感慨城里人很希罕的矿泉水用来喝,乡下是用矿泉水来洗澡喂猪。

眼见着就快洗好了,只剩下最后的甩水,等机子自动停下来,我扒出床单被套。

为了不让它们掉在地上水沟中,我努力边拉扯边高高举起。

“呯”的一声,吓了我一跳。

居然撞上了头顶的瓦楞上。

低头一看,新洗的床单被套上已经是一大片黑,跟我两眼中的眼神一样。

逼不得已,准备又重新洗了一遍。

一个不留神,一脚蹬进排水沟中,痛得我哇哇大叫,等擦干净伤口的泥污,后脚跟竟然蹭掉一大块血肉。

这时芹奶奶来到旁边砍猪草,她先将南瓜砍完再砍蕃薯叶子。我在旁边在大脑用个计算器啪啪啪的摁,三元钱一斤的老南瓜,三元钱一斤的蕃薯叶,她一共砍掉了多少钱。假如那蕃薯叶子不是太老的话。

“老人家,你休息下嘛,看你总是忙前忙后不停的呢!”我说。

“一家人事情多完(很多),能帮忙做一点是一点。”老人说。

“你太勤快了……”我为自己脑袋里迸出的这句话感到自豪,这是句很地道的贵州话。

“你慢生(慢慢)洗,我去削豆豉!”

“我也快洗好了。”我说。

过了半个钟,终于洗好了吧,我不由的长舒了口气。

当我抱着干净的床单被套去到晾晒时,看见芹奶奶已经削好了大盆长豆荚。

我抬头看了下天,天气不好不坏,有几片乌云,我想应该床单晒干之前不会下雨。

正准备把所有的床单放在绳子再分别扯开晒晾。

绳子一个重心不稳,“秃”的一声。

床单被套全部掉在了满是鸡屎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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