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写在前面的话
在我们那个小镇上,喊比自己妈妈大一些的女人叫“mà ma”,第一个字读第四声,第二个读轻音。素英,据辈分我应该喊她“mà ma ”,可她却不止比我妈妈大一些,都快赶上奶奶了,所以每当奶奶让我喊她时,我极不情愿。
小镇,气候温润,适合生长银杏,银杏长得极慢。我家门口的银杏树比两人合抱都粗,奶奶说,她嫁过来时就差不多这么粗了。那棵银杏树不是我们家的,却因长在我家门前,每年长的果都落在我家平房顶上,每年的落叶都铺在我家门前,小时候都在树下玩,这树是我快乐时光的一处寄托。
村子里每户人家大大小小都有几棵银杏树。
二、故事开始了
素英原来是我们村上的妇女主任,能干热情,嗓门也响亮。她的脸不白却有一种红润,头发是我们那里农村的老太太短发,诨名“假小伙头”,衣着也是干净利落。她那双眼像会说话似的,大而有神。
素英的家庭也算是很美满的了。儿子考上了大学,老伴也能拿劳保,没有老人要养,有几亩闲田种,村庄上许多人都挺羡慕他们一家的。我很喜欢她的老伴,他是个高大精瘦,幽默风趣,神采奕奕的老人。
因为儿子考大学去了大城市,开销越来越大,素英觉得妇女主任这份工作虽然不错,但挣的钱却没有打工的多。在我们那个小地方,许多年轻人都去了外地,出来打工的大多是中老年人和外地人,工资也不错。于是,素英就不当妇女主任了,常常奔波着去打工,给儿子挣生活费和将来娶媳妇儿的钱。
一天中午,素英睡过头了,起来后急急忙忙地赶去打工,在村头的拐弯口不留神被开得极快的摩托车给撞了,受伤最重的是头,当时地上一滩浓浓的红血。素英被村里人赶紧送到了医院。
她出院的那天晚上,奶奶带我去她家去探望,因为奶奶和她相处的不错。到她家的时候,房间里挤满了许多人,大家都想来看看。奶奶拉着我挤到了素英的床榻,素英躺在床上淌着口水笑,白牙映着苍白的脸,头上头发都被剃光了,用纱网包着,平日里有神的大眼睛像两个圆珠突兀的嵌在眼眶里,看着这么多人流露出茫然惊恐的光。
她的老伴坐在她旁边,大声强调说:“素英啊,这个是秀兰(我奶奶的名字),这个是她孙女儿!记住啦!”素英笑了,就那样无邪傻傻地笑了,嘴角流下了一串口水,她老伴习惯地帮她擦去。后来我们离开了,还听到她老伴大声地对她说来探望人的名字。
素英被撞坏了脑子,连人也认不得了,别人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过去,生活也不能自理。肇事者答应赔他们十万。过了好多好多天,素英也能下床了,也能说话记事了,虽然脑子还是不好使。
夏天的时候,我们家都在门口的大银杏树树荫下吃午饭。素英和她老伴出来散步,农村老人有吃完饭出来串门的习惯。这时的素英头发都长出来了,走路也像个正常人了,不过会哈哈大笑,不管是好笑还是不好笑的话,她一听就笑,恐怕是后遗症吧。
“素英欸……”“哎!哈哈哈哈……”
“这些天个曾好些咧?”“好喽,都好喽,哈哈哈哈……”
她常常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弯腰俯身,甚而一边走一边笑,她的老伴总在一边搀着她,有事和声说道:“好了好了,有什么好笑的,不要笑了!”一边说一边一边抚摩她的背,让她好受些。
后来,她的老伴一直在细心地照顾她。一天,她的老伴在家里突然中风倒了,瘸了一条腿,一条手臂也蜷缩在胸口,废了。儿子辞了工作回来照顾老两口。后来就在小镇上找了个赚不了多少钱的的工作。
每天清晨,他们老两口都会走上街。素英还是一边走一边笑,她老伴那只好的手搭在素英的肩上,一瘸一拐,常常喊着“素英,你慢着点”。我上学的时候算早了,也常常见到他们,有时露水还未蒸腾。两个人走过一株又一株的银杏树,背影很是沧桑,却透着种温暖。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推移,村庄,村人都在变,包括素英一家。
一天晚上,我放了晚自习回来。遥遥地望见家门口的空地上亮了一盏灯,暗暗的树影也不见了。到了门口才发现,那棵大银杏树被拔了,灯下面是一个大坑。怎么没人跟我说过要拔了这棵树?一种失落无奈,震惊惆怅的感觉涌上心头。“那棵树呢?”“被卖了,可没卖个好价钱,年前说能卖两三万的,现在就买了一万二,诶。”我茫然了,一棵百年老树,那么粗壮高大,承载了我那么多的回忆,竟然给卖了!”无奈叹惋。
村子里的楼房越起越漂亮,路越来越平坦,人们越来越爱攀比。
一日中午,炎热无比。我在家开着空调睡觉。刚刚进入梦乡,猛听得窗外一声惨烈嘶哑地叫喊“素英啊!你死哪去啦!”我被吓醒,烦躁地拨开窗帘,只见素英她老伴站在大太阳下面,一瘸一拐地走着,扯着嗓子嘶喊,一边喊一边咒骂着。虽然天气炎热,我却感到一丝寒意。素英最终还是被找到了,在老伴面前她被骂还是笑个不停。
“素英诶,你傻哦!”是村人们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素英失踪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几天都不回家。她变得越来越瘦,像行走的骨架,变得越来越脏,不复以前的神采。她老伴的脾气也越来越大,常常咒骂。
银杏树下,素英的身影渐渐少了,她老伴的脏话越来越多了。“个死人的,我把她送到她娘家,她家娘都不照顾她,娘家人都不认她,现在又不晓得死哪去了,素英啊,你死哪儿去啦!素英诶!”阳光下,我看到那横飞的唾沫星子。
几个月前,母亲对我说:“那个素英哦,又找不到了,害人哦。以前那个骑摩托的都不打算还钱了。”
“那不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还?”
“那个时候,骑摩托的家里没钱,素英家有钱,正好骑摩托的老婆正好和素英的娘家是一个庄上的,都是熟人,先欠着吧,哪知道一欠欠了这么多年,现在有钱了吧,不还了,你有什么办法?你爸过年回来时还劝了素英的儿子,没得用,他儿子也没用。”
“去告他呀,法庭总会判的吧?”
“没用!哪没告?告了!撞的时候就判了赔钱,现在又告了,哪个晓得,那个骑摩托的提前送了礼,人家现在判下来说素英有过失,你有什么办法?还说一个庄上的呢,人心啊。她那个儿子哦,现在都三十几了,还没对象呢,还说上了大学的,人家姑娘哪个愿意嫁哦,他家一个中了,一个脑子不行,哪个愿意去服侍老两口?现在她儿子还在家闹呢。”母亲叹道
我即将离家的时候,听人家说素英有走了两天了,没人知道她在哪。银杏树下,那个一瘸一拐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内,连同一起消失的还有素英的笑声。
把真实生活讲成故事:简书真实故事征集计划第一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