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宝典•青芒杯|午后三点

  大学宝典青芒杯征文大赛

  参赛编号:1256

  作者:仓颉

图片发自简书App


  午间音乐从来就没有停过,流行摇滚民谣蓝调爵士轮番上演。整个房间里充斥着奇形怪状的音符,掉在地上被脚踩过的曲奇饼,开了口的气泡蒸发完毕软塌塌的芬达汽水,穿着廉价内衣的橙子站在穿衣镜前比划着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她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扔下衣服,脱掉胸罩和内裤赤裸裸的走进浴室,打开蓬蓬头的刹那橙子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加热器在前几周就坏掉了,她洗了将近一个月的冷水澡,期间感冒了一次今天算是刚好痊愈的日子。

  她若无其事的冲了个冷水浴,五月午后的阳光算不得强烈,但温度尚存。橙子站在透过反光玻璃射进来的阳光里,等待着身上的水分晒干。此时播放的是不合情景的摇滚乐曲。橙子低头能看到自己身上的水珠在跳动,一上一下一上一下。生而为猫橙子为黑子感到悲哀。原本属于它的美好午觉时光被一曲曲乱七八糟的音乐打碎了,黑子依偎在沙发角边舔舐着自己的毛发。

  三四月份的时候是黑子的发情期,整夜整夜的呜哇乱叫,窗外的公猫来了一拨又一拨,有时候直接在窗外开打吱哇乱叫。黑子在阳台上把玻璃挠的滋滋作响。如果黑子变成人此刻肯定会来杀了我吧,橙子一边给猫的食物里拌着安眠药一边惴惴不安的望向黑子。黑子悠哉悠哉走过来,低下头嗅来嗅去迟迟不肯动嘴。橙子把食物推到角落不再管它,那天晚上公猫们来回在窗外踱步,黑子安静的躺在沙发上一直睡到午间,等暴力的第一声摇滚乐响起,黑子才睁开了它的眼睛。渡过发情期的黑子现在很是安分守己。

  橙子是从来不睡午觉的。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就感到恶心,说不出来的恶心。没错橙子后来直直呕吐了一个月才适应这个城市。当她入住这个公寓的第一天便遇见了黑子。黑子是她所住公寓旧主人的猫。主人带走了该带走的一切,唯独留下这只猫。房东是个肥胖的老女人,头发指甲和脸庞都是红色的。她最讨厌动物,尤其是像猫这种乖张又可怜的东西。主人远走高飞,拖欠了三个月的房租。女房东看见黑子就生气,遇见了总要给上它一脚。

  橙子习惯晚睡,灯光开的低低的。她听到了柔软的爪子挠门的声音,一下俩下。突然消失突然又剧烈的响起。不刺耳却很清晰。橙子走进客厅打开灯被强烈的白炽灯晃了下眼睛。打开门看是一只猫,走廊太过于昏暗猫眼散发着祖母绿的幽光。橙子啪的一声关上门回去睡觉。接下来的一个月她每天都能准时听到爪子挠门的声音。那个月的最后一天,橙子打开了门和它对峙了很久。黑子闪身而入,轻车熟路的跳过低矮的茶几跃上沙发一动不动。橙子转身回自己房间关上客厅的灯,夜黑如水,黑子的俩只眼睛像绿色的激光灯。这是一场猫与橙子无言的战争,橙子输了。黑子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该得的一切。可是在黑子发情期的那段时间,黑子输的一败涂地。

  在这个城市的三号广场上,橙子坐在一个角落里,满地的鸽子与猫,橙子把黑子带过来一次,那是在黑子渡过发情期后的五月。地上洒满了喂鸽子的食粮。邪恶的猫群总是一拥而上,刚落地啄食的白鸽惊叫着振翅而飞又俯冲下来啄猫的脑袋。黑子在旁观战,猫群里有几只曾经在窗前日夜徘徊的公猫。它们瞥见了黑子浑身炸开了毛。这是属于它们的领地不允许别的猫进入。毕竟广场是个获得食物来源的好地方。黑子逃回了公寓。橙子坐在广场上把过期的饼干扔给猫群。就在这个时候悠扬的小提琴乐响起,和橙子的听觉分子撞击融合。这是萨拉萨地的流浪者之歌。带有音符形状的空气被橙子贪婪的吸进肺叶,在橙子的身体里游走。她看见鸽群在随着音乐安逸自在的飞行上下翻飞,鸽翅划破气流的声音与小提琴曲完美的融合。猫群停止进食转身溜入消失在一条肮脏的小巷。很久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整个广场都沉浸在这一段鸽群与音乐合舞的奇特时光里。鸽群慢慢散落了下来,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整个广场寂静无声。

  她看到他提着琴弓的手骨节分明。她想知道他来这个城市多久了。橙子拍了拍裙子上的饼干碎屑,广场上的大钟指针指向午后三点。他向她走来。白鸽肆无忌惮的飞行。这个世界开始热闹庸俗起来。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橙子站起身望着他。野猫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没算过来到这个城市已经有多长的时间,按年按月按天按什么来算她都不在乎。她想到她的黑胶唱盘机,想到她坏掉了的淋浴加热器,想到被她喂下安眠药发情的母猫,黑子已经回到了公寓,她能想象得到它熟练的跃过茶几跳到沙发上,开始慵懒的打盹。唱机再也不会发出任何的声响,蓝调爵士抑或古典乐都被囚禁在一张张纹路模糊的光盘里,等待着失效。钟声落地,三点钟零一秒的时候她听到他的脚步掺杂在散乱的人群。她等待着,时间变成了空间里的另一种长度。他想要开口说什么。

  黑子眯上了眼睛。很久的一个午后,橙子重新注视到那个唱片机。她用手指划过转盘,转盘上留下一道白色的印记,她诧异的望着手指上附着的灰尘才猛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听音乐了。她开始感到慌乱,生活一下子失去了原本的节奏感。她坐地上思考着回想着,手指在衣服上来回摩擦。她开始感受到了煎熬。黑子瞪圆了眼睛看着惊慌失措的橙子,它也意识到她们的生活已经失去了一些东西。橙子努力冷静下来,她从电话簿上随便找到一家音乐店的电话开始拨打,在电话的嘟嘟声中,橙子她想到那天在三号广场那名男子对她说的话,

  “如果在此之前我就认识你那该是多美好的事情”。

  最让橙子恶心的就是这类美好了,爱情了,永远了之类的词语。可能是天生的反感也许是后天的形成。橙子怎么可能清楚的记得这些,她向他表示了初次见面的问候之后就离开了三号广场,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去过。

  她挤过拥挤的人群,被踩掉了一只鞋子。总之,她回到公寓的时候一身狼狈,此后种种却再也记不起来,仿佛有意识的将某段时间停止,所以她慌乱的醒来时开始意识到自己没有音乐的这一残酷事实。电话接通传来的是温柔的客服女声,没等她说完,橙子就迫不及待的说到我需要一名修理工,修理我的唱片机,我的住址是……。

  挂掉电话橙子舒了一口气,她把散掉的长发归拢在一起起身拿起一把剪刀把头发一分为二。头发啊也是这世界上最让人恶心厌恶的东西,可是橙子又不喜欢光头,那样也太可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头发就偷偷的长这么长了。简直就是无耻,橙子突然意识到头发的生长速度是和时间差不多的。或许这头发就是生长在头皮上的时间,越想越可怕,总有一天啊是要剃成光头的。橙子瞥了一眼黑子,她脑袋里想到一只光秃秃的黑子,没有胡须,露着无毛的尾巴和小小的生殖器。橙子突然笑了。黑子不安的眼神在房间里来回逡巡着。门铃响起,谁会是这间公寓的第一个造访者。橙子放下剪刀去开门,

  “你好,我是某某店的音乐修理工701号为你服务”。

  可这个男的长相和在广场上拉小提琴的容貌并无二致,橙子对人的容貌特别敏感,她喜欢观察人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眼睫毛鼻孔和嘴巴上唇的汗腺。没错这个人就是他。可能时间太过于久远他没能认出来橙子,一本正经的开始修理唱片机,唱臂唱针全部被肢解,他从修理箱拿出各种各样的修理工具。橙子从来没想到唱片机的修理程序会这么复杂。她想问你怎么变成了修理工,她知道这样问有些许不妥可她还是开口问了。他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仿佛习惯了这种问法。

  “三号广场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处,人群猫群鸽群混为一体,没有一个是认真听我演奏音乐的,他们甚至把我当做乞丐,可以说三号广场已经接近于毁灭。”       

  “所以你学会了修理工这一手艺。”

  “不用学,本来就会的,人总得有一个职业不是么?学生、工人、市长、副市长、教师、教授和校长、医生护士和乞丐,我不愿意变成乞丐所以就成了修理工,这是多么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却总是被人们问来问去。”

  如此看来他再也正常不过的一个人了,橙子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冰箱里还有冰啤酒和蛋糕。”唱片机修理完毕,他很乐意的接受了邀请。

  “不如先放上音乐吧”,他随手拿起唱片匣子里的唱片,是萨拉萨地的流浪者之歌,他放下又重新挑拣了一张唱片放入唱盘,拉过唱臂,唱针开始旋转,久违的音乐开始重新在这所房子里流转。

  黑子嗅了嗅空中的气味,心安理得的闭目养神。那天之后橙子也是过了好久才想起来所做之事。散乱的酒瓶,软绵绵的蛋糕,混在一起是最令人称赞不过的味道了。橙子向来不喜欢酒精的味道,她讨厌呕吐。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想要把你掏空似的,你不跪地向他们乞求,他们才不会善罢甘休。可是那天吃着蛋糕却喝掉了不少的酒,至于为什么没有呕吐她想可能是蛋糕的缘故。到底有没有做其他事情她头痛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不过又有什么关系这对于她来讲是无意义的,至今还有几个伶仃的啤酒罐散落在沙发墙角周围没被处理掉。

  那天的黑子目睹了这一切,它居高临下望着地板上的俩个人像是被腌制丧失水分粘合在一起的咸鱼,它相信那时的橙子是没有灵魂的。它就那样自然而然的发生了,不值得在此讨论更不值得拿来与道德进行无谓的绑架。黑子不屑的嗤之以鼻。那天的傍晚突然下起了大雨,橙子从来不让别人留宿,又找不出来一把伞。橙子说

  “你走吧”

  那个男人拎起工具箱边穿鞋子边说

  “没想到梅雨这么快就来了,空气又要潮湿了,小心唱片机,毕竟很多东西都是不受潮的。”他临走时又看了橙子一眼,外面起风了雨敲在玻璃窗上乱响一气,橙子转过头。门关合的时候发出了细微的声音,黑子伸了个懒腰。橙子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连一把伞都没有,难道自从她来到这里就没有下雨吗?还是每次都是淋雨而归或者下雨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出去过,每个人的正常生活中都应该有一把伞不是吗。橙子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买一把伞。什么颜色都可以除了黑色,她看过很多部电影,里面的主角总是在阴森森的下雨天打着把黑伞,把气氛搞得诡异又紧张。

  晚上的雨愈下愈大丝毫没有要减弱的趋势。黑子来回不安的在地板上走动,不时的想要依偎在橙子脚边但都被橙子给推开。橙子蜷缩在地板上,胃痛一阵接一阵的袭来,她已经不去想要买伞的问题了。她额头开始冒大颗的汗珠,脸色苍白,头发被汗濡湿黏在耳鬓发尾接近嘴角时戛然而止。像这种下雨天橙子就开始莫名胃痛,犹如千万只蚂蚁啮咬。敲门声再次响起,黑子轻手轻脚走到门后,使劲嗅了嗅气味。黑子喵呜的叫了一声,敲门声停止。门那边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雨势太大,唱片机也没有停止。橙子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很久之后世界终于清净了,雨突然停掉了像是谁关掉了雨水的总闸。疼痛随之停止,橙子相信自己身上某处一定也有疼痛的开关。开始与结束都是那么的干脆利落,橙子羡慕起这种品质。雨水也是有品质的,疼痛也是。这世间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有自己的某种属性,但她一直想不起来用什么样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黑子。

  进入秋季黑子开始掉毛严重,所到之处都有遗留的毛发。橙子真的害怕黑子毛发会掉光,变成一只秃猫。如果真是那样招摇过市的裸露无遗是太令人感到尴尬的视觉冲击,这无疑是犯罪。橙子用胶带粘掉落在地板上沙发上黑子的毛发。然后捏成一团用打火机点燃,快燃尽的时候松手落进马桶的下水道里,橙子按下马桶上的按钮,水开始涌动翻滚,把一切肮脏的东西卷入漩涡,消失殆尽。八月并不是一个好时光,对于猫来说如此对于橙子来说亦如此。淋浴的加热器还是坏的,水是冷的,太阳的温度也在逐渐减弱。橙子也感受到自己身上的体温在一丝丝的流失,自己像是一件编织的毛衣,被人抓住了底端的一个未打结的线头一直绕着圈的抽拉,如果仔细听你能听到毛线与毛线摩擦脱离的声音。秋天的天气干燥静电开始变得厉害起来,如果是在夜晚,橙子相信这件无形的毛衣上也是一片电光石火。被扯掉的毛线愈来愈长纠缠拖拉在地板上,的确,橙子时常感到有人在她周围转着圈的拉那条线。什么时候结束谁也不清楚。黑子的毛发并没有掉光,度过了八月份的脱毛期,黑子的毛发愈发的黑亮繁盛,橙子不必担心黑子会变成可笑的秃猫。倒是自己的那根线被越抽越长了,在地板上萎靡成一团。橙子真想拿把剪刀一剪两断,可是那根线到底在哪?橙子曾试图在自己身上找出一个具有恶意的线头,可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没错,地板上的那条线愈来愈长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力。它对于橙子来说更像是妖怪,它以吸食橙子的时间和生命为生,橙子却对它无可奈何,任凭它的胡作非为。橙子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过的细碎零散有什么值得可恨之处。相反感到莫名的幸运。

  橙子再也没有去过那个所谓的三号广场,毕竟毁坏掉的东西不值得观摩欣赏。窗外又开始有发情的公猫,还是在广场上流浪的那几只,肮脏又让人乏味。黑子也并不是无动于衷,在一个晴朗朗的秋夜橙子感到有风贯入,凉入骨髓。阳台上的窗户被巧妙的推开,或许是原本就关闭不严紧。反正黑子出逃了,橙子突然感到猫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就连发情都有特定的时间。而人类的性欲自身体成熟以后就一直存在,并且可以自行加以控制。当然这个世界上不乏性冷淡的人大有存在。黑子整整出逃了三天三夜,橙子明白这是属于她的自由。

  橙子以为她不会回来了,午夜将尽的时候,她听到阳台上黑子发情时期独特的叫声,橙子走向阳台推开玻璃窗,黑子就在那里,一股异样的气息荡漾开来,包围吞噬着黑子朝橙子这方袭卷蔓延开来,橙子宁愿这是一种可怕的要人命的传染病毒。橙子打开冰箱拿出沙丁鱼罐头一条接一条的挑出来喂她。黑子很快速的嚼食看样子在外面没有找到什么像样的东西来填补肚子。橙子开始可怜起黑子来,或者说从一开始橙子就把她当成一种可怜的社会物种的缩影。黑子的腹部开始可笑的慢慢膨胀起来,直到最后简直变成圆滚滚的可以吹起来的气球。

  橙子为此感到悲哀,她在一个无比晴朗的周末去买了一把雨伞,买了治疗胃痛的止痛药,打电话找来管道工修好了损坏的淋浴加热器,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她去了三号广场,坐在那里望着没有任何变化的鸽群和卑劣的流浪猫,午后三点广场的大钟准时敲响。黑子在摇滚音乐的背景下开始分娩,那是一些带有黑黄斑点的奇形怪状的小猫,它们太过于鲜活的生命使音乐变得嘈杂和令人反感。这所公寓几乎将近于毁灭,橙子不堪忍受这种摧毁,她开始理解他为何成为一名修理工。所有的事情都无法阻挡的朝着另一方倾斜。橙子听到最后一根线头落地的声音,终于完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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