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彦是个妙人。
爱给青楼女子写词赋诗的可不止他一个,譬如杜牧、譬如柳永,都是各大风月场所、秦楼楚馆的常客,但争风吃醋到皇帝头上的却也就这么一人。
李师师是闻名遐迩、才色双馨的绝代佳人,宋徽宗看腻了宫中呆板无趣的妃子后,突然发现了李师师这样的美人,就像百花园中盛开了一朵清幽白莲,立即心花怒放,流连忘返,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坠入爱河,可李师师最不缺的就是座上宾,和她有着往来的才子名士多不胜数,其中周邦彦与她关系最为密切。
传闻政合元年的一天,周邦彦听说宋徽宗病了,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登门来和李师师幽会。相谈正欢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慌忙之下只好躲在床底。只瞧见宋徽宗踱步进来,信手抛了个新鲜的橙子给李师师,“江南快马新贡了橙子,今儿拿来给你尝尝”,美人笑语盈盈,轻柔地拿出亮如水的并州剪刀和白如雪的吴盐,纤纤十指细细地破开新橙。兽首的香炉内青烟袅袅,二人相对而坐,调音吹笙,锦缎帷幔中暧昧升级,师师附耳轻声说道:今天夜里还回去吗?城楼上已经敲了三更鼓,外边儿夜凉路滑,不如,别走了?
宋徽宗到底留没留我们已经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躲在床底下听着吴侬软语的周邦彦醋意横生,写下了这篇著名的《少年游》。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刘墉先生评价他“不着一字而尽得风流”。活脱脱香艳的闺房夜话在他的笔下也出落得这般高雅。
可李师师是个神经大条的,几天后宋徽宗再来询问可做了什么新曲的时候,她便顺口唱起了《少年游》,宋徽宗一听,他与李师师如此私密的事竟然为人所知,不由大怒,质问道:“这是何人所写?”李师师没敢隐瞒,就把周邦彦给招了出来。一石惊起千层浪,可这样的风韵事又不能大肆宣扬,宋徽宗只得寻了个由头把周邦彦给贬谪了。
送走了周邦彦,李师师愁眉不展,以泪洗面,宋徽宗一来瞧见她这幅模样,便酸溜溜地说,“莫不是又做了什么词?”李师师回答说:“有一首《兰陵王》。”
宋徽宗让她唱来,李师师便轻敲檀板唱道:“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周邦彦的词曲语言典丽精雅,有着很强的音律美,毕竟宋徽宗赵佶也是个艺术大师,一时间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这是属于艺术家之间的对话。
一首词,打动了情敌,宋徽宗于是下旨召他回来,当了个“大晟乐正”,也就是当时国家最高的音乐研究机构,让他专心研究音乐。晚年的王国维对周邦彦推崇倍至:“词中老杜,非先生不可。读先生之词,于文字之外,须更味其音律,两宋之间,一人而已。”
这故事被各个朝代的人翻来覆去地润色流传,究竟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了,周邦彦的形象在流传中变得潇洒、鲜活,“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读他的词,有如名曲,乍读之下朗朗上口,细细咀嚼,又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