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库惊魂
库车出发,一路雅丹魔鬼城、天山大峡谷、高山草原走来,风景迤逦。直到车开至乔尔玛岔道口,左转伊犁右转库尔勒,直行才是我们的终点独山子。恰好就在这里,设置了一个武装检查站。
直行独山子的路口已经设置了路障封死,警官告诉我们:此路不通。
悻悻而归的阁老翻起地图紧皱着眉头,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我们还是无法穿越独库公路,将绕行七百公里前往伊宁或者库尔勒。无论是从精神方面还是时间方面,都很难接受。阁老捧着地图再次朝着检查站走去,我从后视镜中看着他在警官们中间,对着地图指指点点,法律工作者那股子认真执着的劲头离他五十米都能感受到。
阁老高高兴兴回到车上,说:“我告诉警官,我们是专门来看独库公路的,如果前面走不通,我们自己会回来,警官答应让我们往前走走看看。”通过路障时,警官再次叮嘱:“绝对过不去,路肩上一米多深的雪,天黑前一定回来!”
阁老特别懂得养生,每天早上准时测血糖,按时按点吃药打针,稍有一丁点不舒服立刻就医。还有,时针跳到午后两点,必定打个小盹、睡个小觉。穿越巴音布鲁克草原时,因为我要拍片所以忘记了阁老的习惯,握着方向盘的阁老打起了呼噜,牧马人右线插左线,把对面的皮卡吓了一个脸绿。
走过武装检查站,阁老换下来照例打盹儿,我则一手开车一手拍照。翻来覆去的阁老嘟嘟囔囔爬起来:“开车拍什么照片,多危险!下去,我开车你来拍。”他却不曾想,从此刻开始十几个小时再没机会打盹了。
因为心里一直忐忑路况,在上山时遇到一台下山的双排座齐头卡车,阁老兴奋的拍了我的大腿:“太好了,对面有车下来!”随即降下车窗,兴高采烈的和司机打招呼:“嗨!兄弟,怎么样,路还好跑吧?”卡车司机不咸不淡的回了句:“不知道,我是打滑过不去掉头回来的!”
后面十分钟,阁老都在给我打气:“我为什么买牧马人你知道吗?”
“?”
“因为我是看了牧马人卢比肯在冰雪里驰骋,广告词说牧马人是终极越野利器!”
“哦......”
“没有咱们过不去的路,咱们有三把锁!”
“哦......”
后来我想,干嘛?安慰我干嘛?车不是我的车,我也不是新人。后来想想,哦,他是在安慰自己,而且安慰的那么兴奋......
渐渐的到了积雪路面,幸而还有车辙,打滑不是特别严重。唯一可惜的是,到了这座房子后我们忽视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差点造成大失误。而且,从这里开始,再没有了手机信号。而真正的危险,刚刚呈现在我们面前。
当看到这第一堆落石时,我还大模大样的跟阁老说:要沉住气,我有经验,咱们观察通过。走着走着,突然积雪就厚了起来,没挂四驱的牧马人会在弯道甩尾。
走着走着,突然道路到了尽头,出现了一个卷闸门半开的隧道入口。动物本能,不会莫名其妙的进入不是自己挖的洞,我们下车四处观察。确定道路到了这里是尽头,再没有别的路可以绕行,我问阁老:“进不进?”阁老反问:“进去会是啥样?”
我三个字的标准答案回复了阁老,然后进洞等他。终于,慢吞吞的阁老开着牧马人进了洞......
隧道不长,964米,前半段是路面,后半段是冰面。人最大的本事不是征服和勇气,而是自己吓自己,最好样的就是这个。
走着走着,阁老又问:“前面会不会大石头掉下来堵死了?”随即又问:“万一堵死了,刚刚那个门会不会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我看着阁老,看看后座,做了统一汇报:“咱们有两箱库车大馕,半箱农夫山泉,两块巧克力,一瓶咖啡,两版阿莫西林......”
被堵死的隧道尽头不仅堵死了路,也堵凉了我们的心。我们互相猜测,此路不通的真正原因是隧道关闭。踩在半尺厚的冰上,终于发现卷闸门的上方有条铁链,而且旁边有把椅子。我甚至怀疑是某个变态杀人犯布下的推理现场,让我们像小白鼠一样按照他的布置一步步走向死亡。
把思绪从幻想中拉回来,开始研究怎么开门。阁老毅然决然的担任起上车拉链的任务,我心知肚明,他是担心我踩烂他牧马人的“法拉利”引擎盖。呼啦啦,呼啦啦......正反两向拉了数遍,也没看见卷闸门动了丝毫。垂头丧气的下来,掉头,提心吊胆的返回隧道起点。
无论是多么高尚的绅士,都会在绝望和郁闷的时候发泄怨气。阁老不是圣贤,找不到路、过不去隧道、打不通电话的他也会爆两句粗口,朝着隧道扔雪球(其中一个砸到了自己车上)。
悻悻而归,返回到刚刚路过的那所小房子。人和猴不同的地方在于人之间沟通和吵架能力较强!
阁老:“第一次看见隧道锁门!竟然还是开了入口,锁了出口!这不是玩人嘛?”
“隧道是刚修的,那修之前人们都怎么走?”
“对啊,老路盘山,新隧道直通,找到盘山的老路不就得了!”
“咱们上来时候没见路口啊?!”
“有!记得吗?有个道班,咱们去哪个道班看看!”
于是,比猴子聪明的我们,在道班旁边发现一条上山的土路.......
隧道不玩人,情绪最爱玩弄人。一会儿失望,一会儿希望,一会儿光明,一会儿黑暗!精神抖擞的阁老接着说:“牧马人卢比肯,是全世界最强悍的越野车!是终极利器!知道吗?是量产车型里唯一能走卢比肯小道的车型!”我“哦”字还没出口,车尾一甩一个侧滑,我一声“嗨!”阁老一个本能向悬崖内侧猛打方向,车轮开始咆哮,却不见车动......
夏天就要来了。在此之前给我们带来了一份礼物:路面上有一层冰壳,冰壳上有一层化了的水,水上还有一层厚厚的雪。冰、雪、水、泥混合的产物是冰雪水泥。处理意见:挖雪破冰铲泥。施工人员:阁老王青交替。
山势越来越高,雪越来越厚,我们一路打着“醉拳”左右摇摆着走出一条优美的“S”轨迹。是不是轮胎失去抓地力,发出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空转空磨噪音,然后发动机嘶吼着将车辆一厘米一厘米的拽出打滑区域,突然,挠着土地后的牧马人会“噌”的一窜,如果是超着悬崖方向,同时还会听到我和阁老一声“嗷”。
但是路面稍一平坦,阁老必定开始:“知道我为什么买牧马人吗?因为.......”
一条隧道964米,因为关闭我们绕行了二十公里的山路,翻了一座三千多海拔的达坂。四百多声嗷嗷叫加上四百多次甩尾打滑,五百多次头皮发麻,三百多次汗如雨下,两百多次大眼瞪小眼,一百多次挖雪铲冰,几十次听阁老说:“知道为什么我要买牧马人吗?因为......”
终于,在一个左转弯后看见了山体后的隧道出口。
妈妈总说,低调,别嘚瑟!可是我们任何人都做不到。历经了苦难后阁老又说:“知......”
“知道知道,牧马人是终极越野利器!”俩个嘚瑟的男人合影留念,兴高彩烈的下山。
“看来警察说的不虚,确实难走,不过,牧马人是......没有什么能阻挡咱们!这点困难对咱们来说,简直是毛毛雨,洒洒水,吹吹风......”
“阁老,你看前面!”
随着我手指的方向,我们看见了一处漫过公路护栏的冰舌。由于山上的雪水不断融化流下来,晚上在这里堆积不断结冻,累积越来越厚,形成了一个冰冻的路障。
观察之后,我们发现最大的问题不是打滑,而是这个冰舌的自然倾斜度正好朝着左侧的悬崖。因为冰面已经高于护栏,也就意味着通过的时候我们一旦出现侧滑,将无任何屏障可以阻挡我们滑向悬崖。
我们下车反复认真查看了冰舌,并在安全的范围内上下碾压了几次测试打滑程度。最后决定尝试通过,但是需要找一些防止打滑的“道具”来提高安全系数。运气爆棚,在方圆500米范围内找来一个湿漉漉的草垫子和一块棉褥子。垫上后,阁老坚持要求一个人把车开过来,拒绝我上车。望着阁老,忽然觉得他脑后升起一圈光晕,主啊,这位就是阁存瑞、阁继光、阁锋同志吗?
一直到了离开雪线,我们才明白什么是最危险的地方:雪线交界处!
前面说了,夏季来了,高温让山上储备了一个冬天的的积雪开始融化。随之而来的是那些被冰雪封冻的石块随着融化而松动,而我们,就像是微信游戏里的小飞机,在“枪林弹雨”里穿行。
起先,我觉得我坐在副驾极其不安全,滚落的石块都在我这一边。后来随着掉下几块巨石后我明白了,足够大的石头落下,就算躲在油箱里都得见上帝。
心里开始作法念咒:“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砸不中啊砸不中!南无阿弥陀佛,砸不中啊砸不中!唵嘛呢叭咪吽,砸不中啊砸不中!”
我的眼睛开始紧盯前面山体斜坡,看到有石头落下便大喊停车,从后视镜中看到石头落在身后便大喊GOOD!过了不久,我便不再张口了。因为我觉得前面要落石喊了停车,结果前面没落,咣当一声,一块石头砸在我们的塑料车棚上。瞬间,我觉得头发像钢丝一样齐刷刷立起来,一阵麻痹从脑后如过电般传递到尾椎,然后在括约肌收紧、再收紧、收到最紧......
从引擎盖上当当当的跳到路面上时,发现只有核桃大小。GOOD!“阁老,挂档,跑!把舌头收嘴里,别咬掉了......”
上山时,我只想和阁老说一句话:“师傅,前面有妖气!”其实不用说我们都明白,那黑压压的乌云代表着山上面正在下暴雪。一段紧张一段高兴,我们总以为已经渡过了难关,却不知道更难、更危险的总在后面。没到雪线前,在暴风雪的边缘,遇到的还是最危险的情况:前后左右都在落石,如同鞭炮一样密集,偶尔不远处落下一块大点的,便如同一阵闷雷敲击心脏的芯,神经的髓。
渐渐的上了山顶,积雪厚度明显加深,道路湿滑难行。我们反而长出一口气,因为在雪线,落石的危险减轻了许多。在一个转弯,远远的看见了一台山东的皮卡车陷在雪里动弹不得。幸而它是下山,就势帮它挖雪推车脱困。山东大哥问我们:“我们是迷路了,走上这条道儿,你们是来干什么?”我笑着告诉他:“这条路好玩,特意来走的。”山东大哥一把抓住我:“兄弟,我们是掉头下来的,上面要命啊!赶紧回吧,绕路走吧。这场雪下来,神仙也过不去了。”
“大哥,你有打火机吗?”山东大哥一脸诧异的看着我。
“呵呵,万一困山上,我晚上抽烟用......”
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们直摇头,估计是在想,这俩人这不是玩,是在玩命啊!
往前走。天快黑下来的时候,远远的看见一个隧道入口和几台对向来的车。赶紧闪灯按喇叭,不是打招呼,而是一路上都是冰雪单行道,无法会车。可是,对方车队竟然不管不问径直开了下来。直至顶头,才看清原来是一台卡车、一台装载机、一台皮卡和两台刚刚被救援的越野车尾随在其后。
阁老下车略带情绪:“一直闪灯,你们在隧道口宽阔地稍一等,我们就过去了。”不想装载机司机一扭头扔下一句:“得了,谁也别想过!”
双方僵持了N久,眼看天越来越黑,雪越下越大,我们决定妥协。果不其然,我们在冰雪悬崖路上倒车一公里多,也没找到可以错车的地方,而他们开着装载机步步逼着我们往下走。在一深雪处,我们再次陷车,四轮打滑空转。阁老换了双防水登山鞋在膝盖那么深的雪水里挖冰,折腾良久也没脱困,阁老看实在没有办法,再次找他们协商。
最终,三百块人民币搞定了这些人。装载机开道,从我们身边推出一条雪道绕过我们扬长而去。
折腾了一天,数次挖雪推车,加上下了高原已经换上了夏装,又冷又饿。幸而有库车坦克大哥送了两箱大馕,作为零食和主食,配上咖啡绝对无敌!
和装载机纠缠之后,我们身后上来一台乌鲁木齐司法局的V33帕杰罗。看到路的情况,几位警官唯唯诺诺的和我们商量,征求我们意见能不能同行。我和阁老异口同声的说:“跟着我们没问题!”
过了隧道不远,就看见了装载机的杰作:人工障碍!它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不为保路畅通,反而雪台高筑,人为的在一处大冰舌上推了一个大雪堆。我可能越野场地赛看多了,我的意见是加速冲过去!
阁老可能是被我的想法吓到了,他的意见是先探探路!V33警官们的意见最保守——挖!最后,我又提了个意见:我们牧马人有前绞盘,让V33先冲,如果陷车我们可以救。
阁老已经去探路了。
V33警官们的意见是不说话,也不冲,拿起了铁锹开始挖雪,边挖边说:“大概5个立方,咱们四个小铁锹(大铁锹已经被装载机偷走)一个小时多点能挖完。”
挖开雪堆,探路回来的阁老说前面路况很危险,因为自己比较了解,坚持要自己驾驶通过冰舌。恰好,穿了一双NB慢跑鞋的我也确实NB不起来了。单薄的鞋子泡在雪水里挖冰,早已经冻得麻木了,这时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十度左右,虽然挖雪一身大汗,但是灌了雪水的鞋子里的脚趾已经失去了知觉。
这次难点和前面的冰舌差不多,也是一个路下面的过水涵洞因为冰冻而堵死,接连不断的雪水漫过路面不断结冰,越来越高越来越厚,行程了一个大斜坡。
明显能够感受到阁老的紧张,虽然他说他名字叫不紧张。加油,开三把锁,挂档,当油门踩下我心想:坏了,太慢!
十米后,在冰舌最高处,车身猛的一扭,车头恰好朝着右侧悬崖方向打滑,阁老紧急刹车。下车一看,积雪已经顶住了牧马人肚档,托底了。任凭我们挖到柏油地皮,也不见四轮丝毫动作。
放气,四轮都放到了0.8,一样纹丝不动!
一筹莫展之际,只能让V33上来救援。可任凭磨破嘴皮,警官们只回答一句:“如果我们救你也陷了,咱们全完了!如果你们实在出不来,我们还能下去救援。”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和阁老时而对视,时而环视,时而沉思,时而叹气。我们都在想一件事:如何让绞盘发挥作用,锚点在那儿?
排除了路边捡一个地锚或者套在玻璃钢路标这两个荒唐想法后,我们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排水渠那个水泥栅栏。
我提议,用绞盘绳绕水泥栅栏。阁老加工我的提议后建议用拖车绳抱住水泥栅栏,用绞盘绳挂上拖车绳。后来脱困后,我们俩互赞了对方,均以伟大形容!
这次独库公路穿越中,阁老车上所有装备都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我们一共使用了:绞盘、铁锹、洋镐、气泵、拖车绳、应急灯、对讲机。我问阁老,为什么你装备的这么全?
阁老说,他为这次西藏之行装备了几个月,所有能想到的基本全带上了。想想之前,我和家人去西藏时,车上的卸轮胎扳手都是半路买的,不禁后背一阵发凉。极限越野,未知的道路,不能打无装备之仗啊!
为了给车辆安全补气,我们躲在一个隧道中拿出气泵。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来,突然莫名其妙的问阁老:“哥,你说今天算什么?”
阁老头也没回,把气泵拉到跟前,说:“难忘的一次越野!起先,征服了一点点小困难,后来困难越来越大,但是信心也越来越强。有了信心,啥都好说!再说,身边还有兄弟,更不用担心了。无兄弟,不越野嘛!”
我还没想好再说什么,阁老又说:“人,其实最大的敌人是自己,战胜了自己就战胜了一切!”
第二天,独山子。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抬头看见湛蓝的天空,铺洒下来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热哄哄。昨天湿透了的鞋子也干了,换上干爽的内衣袜子,看见阁老,又想起昨晚他说的那句话:“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战胜自己,就能战胜一切!”
一路二十天走下来,在乌鲁木齐机场和阁老拥抱。飞回北京后看微信里的阁老或在哈密吃烤肉,或在敦煌吃黄面,一路笑容的继续他的旅程。虽然有丝落寞,但是仍异常开心。做一个开心行走的人,走在山水中,走在险恶中,最重要的并不是前面的困难险阻。
人,难得战胜自己!最后,用这些独库公路上的小精灵来结束。
行咖之王青
我是行咖王青,越野e族主编、GettyImages华盖创意/中国视觉签约摄影师、中国摄影师协会终身会员、中国摄影师协会签约摄影师、中国第一越野文化自媒体(青视界)创始人。一个爱车爱自驾的摄影师,一个喜欢用镜头和文字记录旅途的车友,一个迷恋在路上的行者。国内外自驾游行程数达百万公里,完成驾驶汽车和摩托车穿越澳大利亚、意大利、外蒙古、尼泊尔、东南亚及中国各个省市景区、无人区、沙漠、山川湖泊。多次以赛手、领航、赛道设计和摄影报道身份参加国内外赛事汽车赛事活动上千场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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