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信仰,不可名状,却深溶在你每一寸晶莹的皮肉里,耸动在每一支河道似的血管里,寂静安详的蛰伏。但是能在千帆过尽,万鸟绝踪后,依然让你记得家的方向。
暑假,前一个月补课,后月末放假,我急切切的赶回去,老家,是挂怀。
老妈嗔怪道白养我这个儿子,放假也不在家陪陪她。我静默无语,心里有些忿然了。
尤记上次赴家还是春天。清明,在一片青绿中我们回去祭的祖。到了走小路时,老妈喋喋不休地抱怨路有多难走,不仅硌脚,而且伤鞋。说着她望着沾了些许尘土却仍旧光亮的尖头高跟鞋,脸上挂着心疼。
而后我们便没再回去过,我由于上学忙,而她则是不愿,也再绝口不提。
车上,路途有些颠簸,我是临窗的座,习惯使然。
将两颗白色的耳塞挂上耳朵,车上的喧闹便瞬间缥缈远去,只剩空灵的女声在浅唱低吟,将一颗心轻轻放下。
窗外是熟悉的农家小楼和间或出现的小片农田。许久未生的困倦渐袭上来。
车道转换了一个方向后,阳光悠然撒落在我身上,暖意点点化开。车上冷气很足,此刻的阳光更是一种享受,七月的阳光。
下车时,已是正午。离家还有一段路程,我全然不顾及,只是走着。有种熟悉的味道逸散在风中,一下子漾开了麻木的感觉器官,像断了奶的婴儿触到母乳一般,我内心突发了条件反射。
太阳确实很大,将前方的水泥路蒸腾地有些模糊。我是婉谢了几个老乡的顺风车的。很想走一遭痛快,就像在学校里渴望一次完整的睡眠周期一样。
我关掉手机网络,一路风平浪静的走过。世界那么吵,总得有方清净地供人宿求。我于是每伸出脚总不时想起那些一步步在西藏拜佛的人磕长头在山脚,山腰,山顶。我想象他们虔诚的神情和恭谨的动作。我不也是朝觐的人,只是信仰不同而已。
一路灰尘很多,两旁的蔬菜和草木的叶片上粘着厚厚一层。连同那些彼此或相连或相立的瓷砖洋楼,都在尘埃里模糊了年岁。
路过门前,有脸上脏兮兮的,眼睛却出奇的亮的孩子直勾勾望着我。我成了故乡的异客,然而“乡愁”于我,终太沉重,不堪使用。
当眼前的路越来越窄,周围也越来越寂静,这片土地便依旧带着憨厚敞开怀抱拥纳了我。
村口那排榆柳树还在,似乎总这么高,也不见长,却似乎又和从前不一样。几捆柴禾也像一直傍在那里。记忆倒带,像被点燃在空气中,热烈的地生长着,穿透时空,穿过脑海。 却成了断点,总也无法串联。
进门时,奶奶是背向着的,银白的发和门前那块凹凸的大理石颜色一样,同样的蕴藉与沧桑。有种愧疚浮上心头。
我大声亲昵地叫,奶奶迟疑的转过身,喜悦在四目里腾起。然后便是一番亲热的询问。这份挂怀,多少是为了眼前的人啊。
我放下行装,里面无非几件衣服和一本席慕容,并没有纳入那些冗杂的习题和密密麻麻的字母。放纵自己回来安适偷闲。
而后几天,我在蝉声聒噪里,散步,浇花,喝茶。悠然自乐。回想起几天前那暗无天日的学校生活,恍若隔世。
村子似乎更荒僻了。傍晚,我坐到平台上,看夕阳一点点收敛光芒,沉入远山之下。近处,几缕纤细的炊烟仿佛在孤独地诉说着离愁的故事,又很快融入到了藏青色的苍穹里。
突然就想到了奶奶,似乎透过了眼前所有障碍,看到了正在土灶边忙碌她斑驳的身影。然而,又有多少像她一样的老人正如央视里时时播放的公益广告一样。其实空的巢,曾经也温暖过。
他们就像这风中飘摇的炊烟,尽管微弱甚至会随时消逝。却仍坚守着为提供生命最基本的能量而燃烧。他们是这片土地最原始的信徒和世袭的土著。我们却注定只是过客。
又一日,我爬上附近最高的山。是一场迟到的期会,是曾经渴望长大的希冀,是儿时对蓝天白云的敬仰和对远方的憧憬。
山其实并不高,却在眼前的长江中下游平原拥有一方制高点。我占据于此,将全部景色掳掠入眼。小村这时候就成了墨绿山际间红色的条块。我终究不免俗,颤抖地摸出手机,定格下来。
于是被老妈催着回去做功课。离开时,奶奶摘了一大把新鲜的蔬菜,塞进我的行囊,翠绿沾露,宛若玉琢。
车上,我仍靠窗坐,推开玻璃,看着坑洼的水泥路在视线中拉长,心中忽然有种怅然若失。我开起手机网络,瞬间,淹没在信息的洪流。
故乡,终是只属于诗人和老人。是否,下一次的归来,一切仍旧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