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读《世说新语》,看到了魏晋名人的各种风采,印象最深的,是阮籍的怪癖。
阮籍,魏国陈留人,竹林七贤之一。一生放荡不羁,洒脱轻狂,爱吟诗,好饮酒,乐做违背礼法的事,用今天的话说,既是文艺青年,也是艺术艺术爱好者。他一辈子怪癖极多,最为惊世骇俗的,是裸奔。
阮籍最喜欢在屋子里一丝不挂地喝酒。喝完后,一边怪叫,一边在屋子里奔跑。若是今天的房子,倒也没什么,只要关上窗户,拉上窗帘,谁也看不到,听不见。但当时不是这样。当时的阮籍并不富裕,做官有点钱,都变成黄汤灌进肚子里了。所住的地方,四面透风,夏暖冬凉,外面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更何况,旁边还有很多其他人的房子,轻轻咳嗽一声,周边的父老乡亲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在这样的房子里面裸奔,就有点过分了。不说败坏风气,至少不利于邻居家里的小孩子健康成长嘛。退一步说,倘若颜值高,裸奔还可以算是给大众谋福利,让大家的眼睛有欣赏对象,不致于视觉疲劳。可阮籍偏偏长得又矮又丑,颜值可以降低魏国人民的平均水准。长成这样的人,在修成这样的房子里裸奔,真的是破坏风景,污染环境!
但这小子偏偏不以为耻,反义为荣,明显没有学好社会主义荣辱观嘛!
周边的邻居实在看不下去了,跑到他家劝他穿上衣服。没想到,阮籍却振振有词。
“我以天空为屋子,以四野为衣服,以房子为内裤,你为什么要钻进我的裤裆?”
邻居顿时无语,只能怏怏而去。
事实上,有怪癖的人,在历史的沙漏中,数不胜数。有一些怪癖,跟阮籍一样,为世人所侧目;有一些怪癖,则妙趣横生,被传为佳话。
沏一壶茶,搬张椅子走出院子,这是苏东坡每天早上起来要做的第一件事。
接下来就是躺在椅子上,解开衣服,露出白花花的肚皮——别误会,这不是要在公共场合男女双修,上演行为艺术,公开耍流氓,而是要晒肚皮。
当然,晒肚皮是邻居们的说法。东坡学士可不这么想,在他看来,这是晒书!
没文化真可怕!什么远亲不如近邻,跟一群野蛮人为伍,还不如跟一群猴子住在一起!
或许,这就是苏轼对邻居们的看法。
果然就有不懂味的“猴子”问,学士,既然说晒书,书在哪里?
苏东坡拍了拍肚皮,说这里有经典千册,诗书万卷,你没看见啊?说完,哈哈大笑。
“猴子”懵了一下子,继而跟着傻笑。笑完又问,既然晒书,那杯茶有什么用?
苏东坡说,浇书啊!昨天晚上读书太多,肚子有点胀,用杯茶浇一浇,利于消化。听懂了吗,晒书是为了防止发霉,浇书是为了便于消化。
“猴子”谄媚地附和着,滔滔不绝:怪不得学士说腹有诗书气自华,真真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给人启发,令人佩服……
东坡学士忍无可忍,吼道,说完了吗?你再这样逼逼,我打死你。
“猴子”黑着脸怏怏而去,学士依然愤愤不平:这厮站着说话不腰疼,也不能挡老子的阳光啊!
还有一些人的癖好,说不上是离经叛道,也说不上是美谈佳话,却也在历史的星空中,熠熠生辉。
据说,闻一多在西南联大做老师的时候,每次课前,总要大声吼一句:“痛饮酒,熟读离骚,方为真名士!”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刘文典耳中了。刘文典一向酷爱庄子,对离骚不感冒,便认为这句话没道理。于是,主动找到闻一多,要他修改口头禅,变成“痛饮酒,熟读庄子,方为真名士!”
闻一多当然不干。两个人开始较真,越说越激愤,最后拍桌子瞪眼睛,就差用行为动词问候对方的女性长辈了。
刘文典回去后依然不罢休,后来每次上课,也吼一句:“痛饮酒,熟读庄子,方为真名士!”
这下轮到闻一多炸毛了,老子的经典口头禅,被你当众说成什么玩意儿。
最后还是当时的校长梅贻琦出面,妥善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把两人叫到学校外面的一家小饭店,什么话都没说,先开了一壶珍藏多年的美酒。
醇厚的酒香一下子飘散在四周,让原本撸起袖子准备干架的闻一多和刘文典,不断吸鼻子,嘴角都带着一串长长的口水。
几杯酒下肚,立马称兄道弟,闻一多和刘文典的矛盾,烟消云散,化干戈为喝喝喝。
“痛饮酒,熟读离骚和庄子,方为真名士!”
这是闻一多和刘文典达成的一致意见,并约定:今后,两人课前的开场白,都这么说。
这时,梅贻琦喷着酒气,来了一句:“能不能再稍稍改动一下,加一个:中庸。痛饮酒,熟读离骚、庄子和中庸,方为真名士!”
梅贻琦是赫赫有名的中庸专家。
也许是喝高了,也许是恨透官僚腐败了,闻一多和刘文典一点都不给校长面子,同时翻了一下白眼,又开始撸袖子。
梅贻琦讪笑了一下,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快坐下,刚刚那话,当我放屁。
有人说,很多有魅力的人就像玫瑰,看上去鲜艳夺目,其实浑身带刺。这种刺,也许是特立独行的性格,也许是五花八门的怪癖。但我要说,这些人哪是什么玫瑰,根本就是一群刺头,一群有文化的流氓。他们仗着一点酸腐的才气,经常耍嘴皮子,还经常脸红脖子粗,甚至做一些有伤大雅却并无公害的事。可能迂腐倔强了一点,却也不失坦率可爱。
毕竟,这是一群真性情的人,他们有血有肉,敢爱敢恨,是大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