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后康复期间,母亲叫来一位在她单位实习的小伙子为我补习功课。小哥长相老实敦厚,但黧黑的皮肤上一双细长的眼睛不时闪动着狡黠的光芒。书桌狭窄,放不下两张椅子,于是他提议我坐在他身上。他穿着黑色运动裤的结实的大腿上蕴蓄一种青年人的体热。刚经完历手术的我,在这种热力中感觉很舒服。小哥给我一种从容不迫的亲切之感。他善于讲解数学,巧妙地察觉我陷入困惑的地方并且装作同样在思考,却总是仿佛在不经意间给出关键的提示,让我通过自己的力量解答出来。这种教学方式给我极大的鼓舞,让我出于一种自我欣赏的心境将解题思路全部牢记于心。有一次,我照例被他抱着做题,目光却穿过铅笔的末端看向他安静地摆放在桌上半握拳的、黝黑而厚实的手掌。我蓦然感到那手掌中凝聚着一种无害的动物性的意味,就像一只冬眠的棕熊。我忍不住拿铅笔去戳它,却丝毫不能戳动,只是感到身后传来一阵仿佛因轻笑而微微颤动的鼻息。过了一会儿,我突然感到身下传来一种明朗的,某物渐渐挺立起来的触觉,犹如轮船入港时缓慢而坚定地升起的大桥。我稍感不安,想要有所动作,但终于保持不动。与此同时一种毫无意味的东西声悄无声息地席卷而至,宛如地下一处迸裂的自来水管。我没有转过头去,但心中储满了莫名的幸福的假象。因为我仿佛已经看见在小哥毫无波澜的面影上,飘荡着一种和我想要隐藏对痛苦的秘密依恋时相似的那种被动的静寂。
那天,我坐在我此生坐过的最舒服的一把椅子上。犹如坐在一只温和的大兽的怀中,被它粗糙的生命里的本性抵触着。不知是这温热让我穿着棉衣的身体开始流汗,还是温煦的春季已经来临了,我感到伤口处一阵难以忍受的酥痒之感。那时我产生了一种令自己也为之一颤的冲动:我想让小哥那只熊一般厚实黝黑的手,抚摸一下我那正在愈合的,带着鲜红血痂的伤口.......
这难以言喻的诱惑,也许就是小哥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可以信赖但绝对不同于母亲的、非人的成分吧——那又是否是在我的一颗极力想要挣脱母亲的那种爱的馈赠的心绪下从他身上顽固地觉察出来的呢?因其非人性而得到赦免的、我那想要独自承受痛苦的冷漠的意识,和他维持在椅子状态里而必须去忍受的那件掩藏之事的痛苦的均衡微妙地重合在一起,在我心底制造了一种连接着我们的秘密的共感。人们往往可以在浓烈的爱的面前有所保留,却无法抵抗地沉迷在秘密这一行为的妄自尊大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