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有个念头,想把自己的经历记录下来,耐心地接受平凡的自己。九岁以前的事情,能想起来的不多,童年记忆在不断地做减法。
这里介绍下小时候的我,夜猫子一个,白天呼呼大睡,一到夜里哭闹个不停;身体很胖但虚弱,经常感冒发烧。给我看病的费用都是父母去找亲戚借的,秋收后再还账。
大概一岁多,会下床满地爬的时候,母亲去地里做活,把熟睡的我锁在家里。大概十点母亲还没回来,我醒了。光秃噜地爬到床底下玩了会蜂窝煤还是焦炭,记不得了,总之弄得全身黑不溜秋。便意来袭,里屋太黑,爬到堂屋里,在土地板上找了块凹下去的地方方便,没擦!完事后,继续自娱自乐……母亲打开房门,顾不得屋里的这番景象,急忙到处呼唤着找我。最后,从床底下把我拖出来。
四岁的时候,弟弟两岁。父亲按部就班地赶着马车去很远的山村里收购洋芋、干玉米粒,拉到本地街子上出售。母亲自然是要去田地里劳作的,带着我们哥俩去。我和弟弟被放在肩挑担子里,前后各一个,弟弟是抱着块石头,两边能一般重。母亲干活的时候,兄弟俩在田头玩耍。不记得是谁教会的,我们把干瘪的牛粪挑开,地上都会有个洞,往洞里灌水,就会有个浑身漆黑的小东西爬出来。我们抓了好几个小东西装在塑料袋里,带回家,给它们两条腿都分别绑上细线,线的另一头拴着火柴盒,两个小牛车就大功告成。我们用稻草头作牛鞭,驱赶着比赛,看谁的车跑得快。
家里一室一厅的土坯房,住着四口人太拥挤,父母借钱建造砌红砖的两层平房。某天晚上,帮工吃过饭都回家了,母亲在老房子洗碗。通常,木工师傅制作房梁、圆柱、楼板等,会有很多刨花木屑,我一个人在新房子玩木屑。突然停电了,面前黑咕隆咚的,我被吓得放声大哭。母亲从新房后边笑骂着跑过来牵着我回老房子,点上了怪好闻的煤油灯。有光,才有安全感;父母在身旁,就是我的大靠山,就是我的天和地。
除夕中午,母亲清洗满簸箕的蔬菜,父亲杀鸡,弟弟捡鸡毛玩,我被派去小卖部买一包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我去买一包烟回来,被父亲凶了一顿。父亲叫我去退了买盐巴,顺便买个四十瓦的钨丝灯泡。我小跑着去,小跑着回。灯泡换上不亮,钨丝断了。又被派去退换货,老板说只有六十瓦的了、价钱一样。拿回去给父亲换上,我说比原来的亮多了。父亲无奈地说,费电。
老房子背后有一片小树林,附近邻居都是把生活垃圾倒在那,成堆的小山。我和弟弟回去捡一些破碗碎片,天黑的时候,两块碎片能相互摩擦出火星子,也算是一个乐子。新房子前边有条小河,邻里都去河边洗衣服。我和弟弟在河边挖泥巴做成碗形,摔在地上。薄碗有很清脆的响声,厚碗有沉闷的响声,碗底一个洞。我们经常比赛,看谁摔的更响,摔完一轮后,要么重新捏碗,要么补碗。
老房子是七户人家的连排土坯房,每到晚饭后,家长聚在一起戏说家长里短,孩子们聚在一起玩游戏。人多力量大,人多游戏多。小伙伴们经常玩的游戏有:一二三木头人、蹲蹲站站、黑白配、跳格子、老鹰抓小鸡、丢纸飞机、丢四角纸板、弹玻璃珠……游戏,既有合作型的,也有淘汰型的。游戏比赛,就得比出个高低来。小孩子最较真,一次比个平手都不行,那来个三局两胜吧。
我和弟弟喜欢自制玩具,再丑也是自己的。做水枪,截取一段竹管,竹节烫个洞,取根筷子一端绑上布头。做飞镖,半截筷子,一头绑上粗头针,另一头绑上捡来的鹅毛。过程比结果更有意义,乐在其中。
小时候很胖,走路上摔倒了就爬不起来,需要旁人扶起,邻居给取个小名——胖子。自己出糗,让众人乐呵,也算是件有意义的事情。
六岁上学前班,每个同学捐出一本图画书放图书角,大家课间去翻看。到现在我还记得,自己捐的那本从来没翻看过,仿佛是在家看过两天封面,就失去兴趣。上了一年学前班,我上课经常打瞌睡,口水都能流到桌子上。不出意外,意外来了,我被留级,复读一年学前班。父亲来学校找老师询问,老师说我比同龄的孩子发育慢一点。
上一年级时候,语文课本里的苹果好红好红,反正比我吃过的所有苹果都红。学了《咏鹅》,放学路上,对着大鹅念鹅鹅鹅,大鹅一边喊着鹅鹅鹅一边扑棱着翅膀追了我五十米。周末跟母亲去地里干活,遇见一个放羊的爷爷把一大片的荒地枯草烧了。我问他,为什么大人也喜欢玩火。他不答,倒是背起我刚学的诗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二年级的时候呢,我上自习课,偷偷吃油炸土豆丝,被数学老师发现。老师进门把我叫起来说,怪不得会胖,上课都这么嘴馋。
三年级的时候,课间去把弟弟约到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偷偷把一张两元钱的纸币丢在杉树下,让弟弟发现。然后我们可以抽空一起去买一角一包的麻辣土豆丝、一分一片的鸡蛋片、五分一支的老冰棍、一角一把的散瓜子、两角一把的杨梅。弟弟每次吃完土豆丝,都要舔一下包装袋里面,他说粘在袋子上的佐料很香。实则,那两元钱是母亲藏在枕头下面,准备周末去买盐巴、肥皂和火柴的,被我偷出来了。
杉树被太阳暴晒后,叶尖会分泌出黏黏的东西,有甜味,我带着弟弟一起舔舔叶尖。小孩子的好奇心真是奇妙,所见即所得。校园里的桂花树,早晨和夜晚都会散发迷人的香气。我隔几天就会摘一些花回去,放在文具盒里,放在枕头里。
冬天的夜晚,在碳炉上,烘烤几个脆皮的红糖高粱馅的糯米包子。我吃着软糯的包子,嫌弃不够脆。父亲一把夺过包子,扔出三米开外,还顺口说“不想吃就不要吃了”。我哭得稀里哗啦的,母亲重新给我一个都没把我哄好。那一刻,我感觉失去的不是一个包子,而是全世界。
晚自习后下着暴雨,父亲来学校接我,把我背在身上。父亲明明一直在我身边,却是第一次让我感受到父爱。那十分钟的回家路,我睡得特别香甜。我总是喜欢瞌睡,被摇晃着更容易瞌睡。坐在自行车后座的儿童座椅上,我也总是瞌睡。有次我拉肚子,母亲帮我请假,她骑车带我去隔壁村输液,一路上吼我,生怕我瞌睡太厉害而摔下自行车。输液途中,我去厕所,母亲帮我举着输液瓶。那一刻,我感觉到,生病的时候,男女没有差别。
记忆中,我到九岁都还在尿床,耗费了好几张草席和垫棉,同一个部位上上下下都是被尿泡烂的洞。每天看到母亲拿出来晒,我都会有强烈的羞耻心。但睡着后的事情,自己是无法控制的。梦里只会被吓醒,特别是手放在肚子上睡觉,最容易做噩梦。寒暑假,父母把我丢到外婆家,还好些。外公外婆会定时喊我起夜,晚上十二点、夜里三点、六点,都喊一次。至今犹记得外婆家的那个尿罐,是个破口的酸菜缸,尿完盖上。起夜照明用的手提式充电灯是还在读师范的舅舅买的,我超级喜欢。不像家里的手电筒,要放两节一号碳棒电池,用的时间长了,白光变黄光;手电筒不亮的时候,父亲会把电池拿出来捏瘪后又捏圆,再装回去,继续使用一段时间。或许不喜欢这个手电筒的缘由,是等那两节废弃的电池,感觉要好久好久。电池里的碳棒可是我心心念念的玩具,到手后可以在门口地基的青石条上开心地涂涂画画。
秋天的一个周末,同学们约着去田间捡别人家漏收的洋芋,每人都能捡到小半背箩。回来的路上,我把刨土的镰刀弄丢了,仿佛也是失去了全世界,哭得好不伤心。
六年级上学期,我准备参加全镇作文竞赛,父亲买了一支墨水钢笔给我。这支钢笔算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礼物,珍贵无比,却在竞赛回来的途中丢失了。还记得要去竞赛的早上,父亲为我做了一个腌萝卜丝油炒饭,香味镶嵌在脑海一生。
春节前,家家都会给孩子定做衣服、布鞋。我最讨厌那个布鞋,每次穿的时候,都要用木尺拔一下后跟。据裁缝说,布鞋没有弹性,做大一号,穿不住。买年货的时候,地摊上摆放着有鞋带的钉钉鞋。来回逛了好几趟,我哭着让妈妈买了一双给我。这鞋好穿是好穿,但钉钉都磨光后,雨天走路特别滑。
除夕,家家都要在屋里撒松针、餐具下面铺松针,寓意是清吉平安。可我记得很多石碑上刻着万古长青,所以对青松针,我的理解是像长青菜那样寓意长长久久。我家的松毛,是和班上的同学们走路去五公里外的松山上弄来的。可以想象到,在大人默许的情况下,去一趟一整天的郊游,那是多么的自由自在。以前也有过郊游,那是老师组织带队爬山,全班排成两列,感觉不是玩,倒像是参加一场野外的考试,得严格遵守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