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近来沪上颇多雨水，不经意地倾泻下来，又不经意间放晴。
空气倒是极好的，不似北方的“烟雾缭绕”，是青空，是朗日。
此刻的我，坐在教室，守着窗子，慢慢敲着这篇文字。
窗外天色已黑，零星几点孤鸟从窗边掠过，发出阵阵鸣叫。
远处几抹黑云，压在一起，树呢，笔直的干，笔直的枝，竟似不堪这云的重负了般，弯了腰，任凭枝叶飘荡着。
那米色的窗帘呢，轻轻摇曳着，在明黄的灯光下，在桌面上投出斑驳的影子，似梦如幻......
2
“爷爷，爷爷，那云怎么是黑色的啊？我怕。”
小小的我，不认识乌云。面对着大大的天空，看着那乌压压的的一片黑云，小小的心里充斥着害怕。
爷爷看了看天，嘴里念叨着：“这雨看样子不会小了，今年的收成有望了啊。”
“伢子不怕，爷爷在呢。那叫乌云，它可是我们的"家人"呢。”
“乌云？家人？”那时的我，还不清楚“家人”的含义。
“是啊，有乌云过来，就说明要下雨了，我们就会有很多很多的粮食可以吃了。”
这时，大雨倾盆而下，爷爷慌忙抱起我，裹在怀里，向着家里跑去。
“啊？下雨了，爷爷，我要吃大米花，还要吃糖葫芦，还要......”
我掰着指头儿，一个个地数着叫着，全然忘记了刚刚的恐惧。
“好好好，給伢子吃。”爷爷爽朗地笑着，应着。
我知道，乌云过来就会下雨，下雨我就会有很多好吃的。
于是就这样喜欢上了雨，喜欢上了云。
3
正想着，桌子上不知道何时飞来一只不知名的青虫，小小的身子，跟我指甲盖差不多的长度，在桌子上蠕动着。
我起了玩心，拿起手头的笔，拧出笔尖，轻手向那只青虫戳过去，许是感到了危险，不及眨眼的功夫，那青虫就抖着翅膀飞走了。
适时一阵风吹过窗棂，发出一点哨音，像极了一声“嘲笑”，似乎是那青虫的蔑笑。
哑然一笑，放下手中的笔，似乎很熟悉的场景。
就好像，存留在记忆里的故事，突然跃出了水面，打破了那一池的涟漪。
是了是了，确实是发生过的。
那年收获时节，天蓝风清云淡，正是一年到头最好的时候。
爷爷下地回来，带给我一串用草穿起来的蚂蚱，就是青色的，似乎泛着一丝的黝黑。
那一串蚂蚱，也不知道被爷爷施了什么魔法，明明已经被草穿透了身子，仍旧踢蹬着一条条的长腿，极其用力的样子。
我攥着那根草，看着上面的蚂蚱，小小的眼睛里大大的疑惑。
瞪眼瞧着，不觉间竟迷了眼睛，再瞧的时候，蚂蚱已经消失无踪影了，只剩下我攥着的一根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曳着，像是对我的蔑视。
我看看草，瞧瞧爷爷，瞧瞧爷爷，看看草......
“蚂蚱呢？”我问，小眼睛里大大的疑惑。
“哈哈哈......”爷爷只是笑着，仍旧爽朗。
4
“妍，你还会回到那个城市吗？”朋友问。
“那是我年少的光，是我回不去的故事。”
“爷爷，我将来想要当老师。”
“好啊，我伢子要当老师，那可得好好练字啊。”
“我字写得可好了，爷爷，不信你看......”
我用手歪歪扭扭地在土地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刘”字。
“好好好，真棒。不过呢，还需要调整一下，看爷爷给你写一个。”
说着，爷爷折下一根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劉”字。
“爷爷，这是什么字啊？”
“这就是我们的姓啊，刘姓。”
“伢子，你记住了。我们这个姓氏可是很厉害的，你看你写的这个字，左边是一个文字，就是说要有文化，要懂得很多很多的知识；
我写这个呢，左下是一个金字，就是说要有好的身体才行，也可以说要有好的德行才可。
文体兼备，有才有德，才是做人之道。”
“哇，爷爷真厉害。教教我好不好？”我晃着爷爷的胳膊。
“好，爷爷教你。来，拿着这个。”我蹲坐在爷爷怀里，爷爷牵着我的手，一笔一划的写着那个字儿。
那时的我，不懂什么叫“文体兼备，有才有德”，也不懂什么是“做人之道”，只知道爷爷在我心中很厉害，超级厉害的那种。
也是那时起，慢慢埋下了“写字”的种子，虽然到现在字拿不出手的样子，但好在成了我的爱好。
也好在，后来的后来，我考上了师范院校，再后来，我做了几年教师。
算是实现了当年跟爷爷的约定。
5
但是，后来呢？
时光见长，当年学写字的土地耕种了一轮又一轮，蚂蚱捉了一串又一串，当年那个啥也不懂的小孩，业已到了成人的门口。
那年2016年，我高考失利，去了一所不知名的师范院校，在千里之外的小城。
临行前，爷爷托奶奶给我包了个红包，拽我到角落里，说：“伢子，高考失利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把目光放长远些，走一步要学会看三步，还要给自己留一步退路。”
“好，您保重身体。等我回来。”我看着爷爷，应了一声，转身上了通向远方的车。
那时的爷爷，身体还很健朗。
带着爷爷的嘱托，也追着我自己的梦，我在那座小城，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活。
只是，就是那么突然地，那么一刻，明明很好的人儿，明明很健朗的人儿，就那么一瞬间，突然就倒下了。
2017年五月初六日，刚过了五月端午，爷爷的花儿还是落了。
我知道时已经是半个月后的暑假了。
暑假回家，父亲跟姨夫驱车去车站接我，临到家的时候，父亲悄声跟我说：“爷爷走了。”
“嗯？哦。”我应了一声，意想不到的，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哭声，有的只是沉默，车厢里的沉默，短暂而震耳欲聋。
“什么时候？怎么不告诉我？”“半个月前，五月初六。你奶奶不让告诉你，说等你放假回来。”
我没有搭腔。
从书包里掏出一瓶水，喝了一口：“爷爷说喝水要小口多喝......”
终于，到家了，泪水还是落了下来。
6
一别之后，两地相思，只道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
时间一晃即逝，爷爷已经离去整七年。七年的时间里，我经历了大学毕业、工作、考研的诸多历程，爷爷生前告诉我的很多事情一直都很受用。
就在去年我跟小妹一起考上了研究生。
奶奶说许是爷爷在天上拜托了文曲神仙的帮衬。
我跟小妹相视一笑。
今年过年跪在爷爷坟前，给爷爷磕了十个响头，在心里告诉他：
“爷爷，伢子没有让您失望。我做到了。”
7
经历了几年的社会毒打之后，再次回到学校读书，时至今日，研一生活也要宣告结束。
在身边很多朋友眼里，我这些年活成了一个“多面手”的角色。
朋友猫儿曾经调侃我“琴棋书画诗酒花，柴米油盐酱醋茶。你还有啥不会的？”
我笑笑，没有言语。
我知道，我想要走的路注定了一路的风波，尽管如今我仍然无法确定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却越来越确定我不想要什么样的日子。
有时候想想，这一路走来，似乎离最初的自己越来越远，关于爷爷的记忆也逐渐模糊失真，却永远也忘不了2016年的9月，爷爷说过的话：
“走一步看三步，还要给自己留一步退路。”
8
孙子是爷爷晚年的糖
爷爷是孙子少年的光
甲辰龙年五月初五端阳日，爷爷，我想你了。
蓝月妍于沪
甲辰龙年五月初五端阳日，爷爷七年忌前夕念为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