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个周日晚，给妈妈打电话询问她在干嘛，妈妈那里很吵，妈妈说，在逛街。
我说，和谁。妈妈说，和你外公外婆，给他们买件秋衣秋裤，一直没逛到合适的，要不，你给他们在网上看看？
我欣然答应。
自从妈妈看我用过一次淘宝后，就觉得很神奇，一直很热衷于网购，甚至连家里用的筷子，脸盆都会给我打电话，问，网购会不会便宜点。
我选好要买的秋衣秋裤，再次致电问妈妈，外公外婆的尺码穿多大的。
妈妈沉默了很久，后来支支吾吾也没讲出来个大概，一直都是估计估计多大的吧。
外公外婆因为赶车，已经坐上车回了乡下。
我只好说，那我明天打电话问外公外婆吧。
妈妈说，好。
挂电话前，妈妈又说，外婆今年又给你做了双棉鞋。
我嘴里应着，看了看鞋柜旁边去年外婆做的鞋，由于许久不穿的原因，鞋面的棉绒上已经有了一层灰，这双鞋我去年带到的学校，第一次穿的时候，舍友说，你怎么穿这么土的棉鞋，然后，我就再也没有穿过，放在那里像个摆设。
我定定的坐在那里，看着那双鞋。外婆手巧，每年都会自己纳鞋底，做棉鞋，并且给我们这一辈还有我妈那一辈每人一双，六十几岁了，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只记得自己的女儿儿子，孙子外孙女穿多大的鞋。
心里突然间有些苦涩。一夜无眠，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一双上了灰尘的老棉鞋。
2
翌日一大早，接到妈妈的电话，妈妈的声音听着也很疲惫。妈妈说，阿来，我昨晚没睡好。我问，怎么了。妈妈说，我竟然都不记得自己的爸爸妈妈穿多大尺码的衣服！
妈妈的声音里满是自责，突然就哽咽起来，说，好像自从有了家，我就很少把注意力放在爸爸妈妈那里，我是不是一个很不孝顺的女儿。
我连忙安慰妈妈，说，怎么会呢，外婆那一年住院你忙前忙后，外婆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不都是你帮外婆擦身子吗？还有，外公，你知道外公喜欢喝酒，每年过年不都给他带上几瓶好酒嘛，你怎么会不孝顺呢？
妈妈说，可是，除了生病和过节，虽然经常打电话，我好像真的没有经常会去看过他们。
妈妈说，再过个二十年，你也有了孩子，会不会连妈妈穿多大的衣服也不知道了？
妈妈说，再过个二十年，妈妈六七十岁了，我跟你爸爸是不是也不能经常见到你了？
我的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妈妈，不会的，我以后要带着你们跟我一起住。
3
晚上准备给外公外婆打电话，问他们穿多大的衣服。
电话想了很久才有人接，是外婆。
我一愣，赶紧说，外婆，我是阿来，你们已经睡了？
因为很明显可以听出来外婆的声音像是已经睡了。
外婆说，啊，阿来啊，恩恩，我们睡了啊。阿来啊，你怎么好久没回来看外公外婆啦。
我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还没说话，就听见外公在旁边的声音。
是阿来啊，老婆子，你让我接。
得了吧你，你耳朵不好，你接什么，我来说，喂喂，阿来，你听得见吗？
我听得见，外婆。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没有那么难过。
嗯，听见就好，阿来，昨天去你妈那里还说，你是不是忘记外婆啦。外婆软软的声音，很亲切。
怎么会呢，外婆，我可想你们了呢，你们怎么这么早就睡了呀。我看了看钟，才晚上八点。
嗯，我们都睡得早的，看完新闻就睡了，没什么事，家里就我和你外公两个人，就睡觉了。外婆回答，旁边还带着外公不满的声音，外公一直在旁边说，怎么不让他接电话。
原来，两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在家里，没事了，就只能早早地睡觉了。
4
跟外公外婆打完电话，把他们的衣服付完了款，我拿起了角落里的那双棉鞋。
外公在五十几岁的时候听力就下降了，别人讲话都要讲好大声他才能听得到，有的时候别人讲话他听不到了，外婆就在他的耳边大声地再讲一遍。
而，外婆，那一年开刀出院后一下子瘦了好多，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好像风一吹随时会被吹走一样。外婆的视力随着年纪的增长也渐渐下降了，每次给我们做棉鞋时，总带着一副旧旧的老花镜，穿针引线也总是穿不进去，都要找邻居年轻点的叔叔阿姨帮她。
每次到过节时，那都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
记得冬至那天，我和妈妈一起骑电动车回老家，我一进门就叫，外公外婆。
外婆用围兜搓着手出来了，满脸全是笑，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说，啊呀，回来啦，我家阿来回来啦，来来，外婆看看。
外公则是从厨房里探出头，阿来啊，今天买了你最喜欢吃的菜，外公炒的不好吃，待会儿让你妈炒给你吃。
好像真的是，哪怕只是偶尔一次回老家，外公外婆都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
那天，吃完饭，外婆在院子里扫着地，我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外婆扫着地，突然自言自语说，还是家里有人好啊。
5
妈妈不是没有提过，让外公外婆一起到城里住。
外公外婆连连摆手说，不行的不行的，过不惯的。
外公外婆在院子里自留了一块地，里面种着我爱吃的韭菜，妈妈爱吃的青菜，还有舅舅爱吃的番茄，表弟爱吃的豆角。
每次回老家，外公说，这都是自己种的健康蔬菜，你们带点走。
那块地的旁边打了两个小棚子，一个里面养了鸭，一个里面养了几只鸡。
每次回老家，外婆说，这个鸭蛋鸡蛋啊，都是自家生的，你们带点走。
你们带点走，可是他们内心想的是，从来不说的是，你们要经常回来。
我没有爷爷奶奶，所以小时候基本上都是外公外婆带着。
我还记得，我曾在外公外婆家门口摘树上的柿子，不小心刮到树枝，外婆摸着我受伤的地方，还怪柿子树的不是。
我还记得，外公最喜欢把我举高高，带我去他上课的小学里，让我跟着那里的哥哥姐姐一起玩。
我还记得，外公和外婆一人一只手牵着我，慢慢的走，然后外公手里拎着板凳，带着我去村头上看那时的露天电影，不是孙悟空就是哪吒，总是给我最好的位置。
童年的回忆，在记忆里随风飘荡着，像蒲公英，风一吹，就在我的心头飘啊飘。
孝顺，并不是指子女孝顺父母。
我其实也不是很孝顺外公外婆的吧。因为，这不仅仅是爸爸妈妈的事。
去年年底，我回家时，给外公外婆每人带了个护膝，过年的时候，我问他们穿了吗？
外婆含糊着过去了，到后来还是妈妈告诉我，外公外婆没舍得用。
6
妈妈说，再过个二十年，她六七十岁的时候，她跟爸爸是不是也不能经常见到我了？
好像不管是外公外婆眼里的妈妈爸爸，还是妈妈爸爸眼里的我们，都在害怕着，六七十岁的那一天，会不会渐行渐远，会不会只在生病和过节的时候见到自己的儿女。
还好，外公外婆还健在，我还有机会跟爸爸妈妈一起好好照顾他们。
还好，这一切，算不上早，但也绝对算不上晚。
我拿起那双老棉鞋，拍拍灰尘，把脚伸了进去，真暖，暖到了我的心里，就像小时候冬天，我脚冷，外婆用手包住我的脚那样暖。
真暖，暖到了我的心里，就像小时候外公为了屋子里能暖和一些，往炭炉里多添了好多炭。
我突然想，现在飞到他们的身边，像小时候他们牵着我的手一样，慢慢的走，一起走村头的小路，一起走门前的小桥，一起走他们的六七十岁，一起走那不长的余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