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也就是2018年2月4日。一家维保单位的中控值班于20时许给我电话,说主机不停报故障,夜里吵死了。我只身前往。返程出了地铁站时候是22时20左右。
我记得清楚,是22时20左右。因为遭遇了一件让我忘不掉这个时间的事。我遇到了一个20岁的孩子。
出了云台路地铁站,我听着随机的音乐,走的悠悠哒哒。在转角的地方,有个男孩立在我面前对我说话。我取下了耳机,听他说。
“你好,你能帮我找一个避风的地方吗?太冷了!”
的确太冷了,我的手一直插在兜里。
我打量着他:穿一件米色的羽绒服,虽是羽绒服,看去依旧显得单薄。背了一个黑色的双肩包。他跺着脚。双手紧紧插在兜里,摇着身体。眼里有着渴求。
“你,什么情况?”我问他。
“我手机丢了,也没了钱包。手机微信里有钱,我没有现金。今晚没有地方住。你能给我找个避风的地方吗?”
我立在他面前,点了一支烟,左右环顾。我的下意识里还是按照了他的思路,看看附近有没有旅馆之类的。没有,我很确定。平日里我很少闲的逛逛,但有没有旅馆我还是知道的。这片除了小区就是公共建筑。不是多繁华的地方。我是没有留意过宾馆之类的存在。
“你从哪里来?”我继续问他。
“我是山西的”。
“快过年了,你跑上海来干嘛?你是奔谁来的?”我有了疑虑。
“没有奔谁?不是快过年了嘛,上海的工资高,三倍工资。我想来赚点钱。”他解释道。
“啊?快过年了,都往回走了你怎么往外走?三倍工资也是节假日那几天啊,你也不见得多挣多少钱啊?”我真的怀疑了他。
天太冷,他的脸也许是被冻了很久,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但是我依旧看到了些尴尬。
“我的手机可以借你登陆微信,你可以把钱转到我的微信,我可以帮你取现。”我有了主意。
“我手机丢了,登陆微信需要手机验证的。”他说的没错,我忽略了一个常识。
“那你可以用我手机打电话给你的家人或者朋友,让他们转钱给你。”我再次建议。
“我都忘记了,号码都存在手机里,我没有记住”。
也是,我除了我老婆的手机号码,似乎也没有记住谁的。5号寄包裹给我爸时,我也是从手机通讯录里翻出他的电话的。我岳父岳母的,我弟弟的,我的亲朋好友们的……细想我谁的也说不出来。
“你有身份证吗?”我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我突然扮演了一个别的什么角色,我想求证他的真实身份?我脑子里瞬间有了很多想法。
我带他去我的宿舍安顿下来,可是早上醒来,我发现我的笔记本不在了,他们几个的钱包不在了,他也不在了……
我安排他住了旅馆,用我的身份证登记,在我安顿好了之后我前脚刚走,他退了房。拿走了前台的房费……
不久,有警察找到我,问我认识不认识这个人,我为什么给他开房……
我仿佛看到他和几个陌生的脸聚在一起,喝着小酒,嘻嘻哈哈谈笑着什么,谈资就是今天我的傻逼样子和傻逼行为……
我的思维转的很快,在各种臆想里游离。
“你从哪里上的车?从哪里下的?到上海是几点?做的哪个班次?”出于“保护自己”,我突然成了“警察”。
“我是临汾的,到太原坐的火车,我长了个心眼儿,怕手机丢了,就把手机放在了行李箱里”,他用手比划着行李箱的大小,“可是我醒来了,发现行李箱丢了。我的钱包和手机都在里面。”他顿了顿,继续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记得自己在哪个车站下得车,反正是火车站,我不记得自己做的车次是什么?”他有点无奈。
“火车票呢?”我问。
“我出了站就丢了”,他说:“我觉得没啥用了”。
“那你来上海肯定是有打算的,肯定也是有目的地的,你要去哪里,什么单位上班啊?”我没有得到理想的答案,疑虑愈深。
“我不记得了,我都存在了手机里。”他说。
我不信了。所有的回答全部不靠谱。
“我帮你打110吧”,我对他说。
“警察?他们会管吗?”他沮丧的问。
“应该会吧”我回答的有气无力。我不确定。
“算了吧,”他显然不太情愿:“我只是想找个避风的地方”。
“我帮不了你。”我下了结论。
“奥”
“前面一拐角就是地铁站,你去那里问问吧”我给他出了最后的主意。
“地铁?”他显得更无奈了。
我转身背对他走了,在我转身的一刻,我分明的听到了他说:“新年快乐!”
我往前走了有三十米,停下来。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心有点难过。
我站住,转身看他,他消失在了昏黄的灯光里,消失在了拐角处。我知道,即使他去了地铁站又能如何呢?23点地铁就会降下卷帘门,会清场。他如果聪明,可以躲进厕所熬过寒冷的夜。要是我,我会这样的。我自己很无耻的想。
我转身走了两步,立在那里,点了一支烟。
我身边是几个喝醉酒的称兄道弟的人,互相搀扶着诉着清醒时说不出口的肉麻的“情深义重”。旁边的吃过几次饭的宅里厢开始打烊了,里面的灯光不再辉煌,酒客们都走了。
我想着那个男孩,他说他20岁。
我打开了钱包,现金有,虽然不足200块。
我决定回去找他,不管他是不是骗子。因为天真的很冷。万一呢?万一呢?万一他不是呢?
我进了地铁站,左右的找,没有。
我出了地铁站,左右的看,没有。
我在十字路口踟蹰良久,没有他。他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希望他是一个骗子,我由衷的希望他是一个20岁的小骗子。这样于今晚他将不会寒冷。他可以在暖暖的地方说我:“这个傻逼,我竟然没骗了他!”
我宁愿他如此说我,我将不会生气。
可万一呢?万一他就是一个简单的没有去处的20岁的孩子呢?他在寒冷的夜里何去何从?
他的话有很多疑点,他说的可能就是谎言。他不是从山西而来,但山西于他很重要。他不是没有朋友。他可能就是遭遇了一点什么,没了手机,没了去处,需要帮忙而已。他不说实话只是他觉得自己不想提真正的原因。比如跟父母吵架了,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比如受了小女友和她分手的刺激,一怒之下来了上海。比如他在哪个饭馆里打工,自己犯了什么错误,被赶出来了……
不管是什么,他有他不愿意说的或者说不出口的理由。他撒谎只是需要一点帮助:帮他找个避风的地方。他没有跟我要钱,他没有跟我提出什么物质要求,他只是想有个地方容身,度过漫漫寒夜。
可是我,却用了先入为主的观念,警惕的对他。臆想他是什么“骗子”。
我很愧疚,我在想,我们都要说社会道德世风日下,我们谁没有做背后的推手。社会之不堪与你我有脱不开的干系。我们都要为此买单。早晚!
我们不觉间变得冷漠了,我们在心里装了防盗门。盗贼从门里进不来,可是我们依然在丢失着,丢着丢着我们就不会爱了,丢着丢着我们就不再爱了,丢着丢着我们深夜回不了家的时候,没有人可以帮我们找一个避风的地方。我们只有在寒冷的夜里孤独的猥琐着……
残疾的孩子趴在滑轮车上,伸出小手讨要一块钱,给了吧。不要觉得他身后有残忍的“丐帮”,你给了他,他回去交差,也许那“残忍”的头儿会给他多加一口米饭。如果没有任何“收成”,他回去不仅没有吃的,可能还要被上刑,那支还好的手臂也许会变成残臂。
一块钱,两块钱,十块钱,你是有多在乎?
伸伸手,就当供养了自己的灵魂,就当挽留一下自己渐行渐远的同情心。别太冷漠了。
我谈到了“道德”,可那晚我没有去为那个孩子做什么。当时,我若给他20块,他至少可以尝试买瓶酒用来御寒,或者买个面包,买包泡面凑活两口也是好的。
那个孩子和那个寒冷的夜都将一去不复返了,留给我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愧疚,留给孩子的也许是所谓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我这一生遇到这样类似的事情,屈指可数。这样的事情有多大几率会让我陷入“倾家荡产”的境地呢?几乎为零吧。可我为什么如此的斤斤计较呢?
我不给予帮助,似乎不算什么错。都说“帮是人情,不帮是公道”。帮,一定是人情;不帮,未必是公道。
有时候,人做点什么不是给别人看,重要的是给自己看。
但愿你我的孩子一生有幸,不会遭遇需要别人帮忙的寒冷的夜。如果遭遇了,我们希望有人给他一点帮助,哪怕是一块钱。
为此事,我想我有必要做一回“道德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