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衬帮衬”

门堡的时间大概要比外边的世界落后一个时辰,这缘于那杂草疯长的高墙,幸亏高墙转角处塌了一个豁口,早晨的光亮从哪里早早进来,照进堂屋的窗棂,在屋内形成一片奇异浪漫的绯红,这绯红映在付娇波的脸上,灿若桃花。也许被这奇异的色彩惊扰,当她睁开眼时,巨柳生一条胳膊搂过她的肩膀,一股气息扑在她的脸上,付娇波的心一下砰砰跳起来,脸也烧起来,幸而巨柳生酣睡不已,她僵硬着身体保持住原来的姿势,没敢动弹,真希望巨柳生能忽然转身睡去,为此她等了很长时间,可是毫无希望,屋内已越来越明亮,她只好尝试挪开他的手臂,她屏住呼吸,用左手奋力去掀开右肩头的手臂,两次三次,都徒劳无功,或许是因为他搂得太紧再加上臂长,她琢磨了许久可完全吃不上力,隔一会儿她又试一次,但总担心他会猛然间醒来,那样场面该有多尴尬,可是又不甘心,她安静了一会儿,攒足了力量下定决心做最后一次努力,这次巨柳生有了反应,他脸上分明搐动了一下,像是要失去什么一样搂得更紧了一些,付娇波很是灰心,不敢再动了,她安静地等着,像是等待命运宣判一样。她慢慢地感受着这奇怪的氛围,这种被这陌生男子怀抱的感觉,像是浸泡在某种难以言说的粘稠的液体中,让她莫名的兴奋起来,也有了温暖。多少年来,在这孤苦的姑娘记忆里,完全找不见如此怀抱的温暖,她看着身边的巨柳生,忽然有了几分亲切,也许亲人就该有这样温暖的怀抱,也许跟父母兄弟就是这样生活在一起的,也许未来自己会有一个人始终这样温暖着自己……想着自己的心事,她的脸不断泛起潮红,有一刻她甚至为自己的心事害臊地闭上双眼,但心里涌起的是甜甜的感觉,这样她在这种虚幻的幸福色彩里逐渐放松,甚至从容坦然了,或者说她对目前状况的担忧开始慢慢消减。

花骨朵一样的姑娘真的很莫名,一旦在心里默许了自己,她便有了大胆、平静和认命,一旦在心里认命了,她身上就初具了女人的从容和宽慈,这从容和宽慈使女人变得更加美丽。

她平静地看着依然酣眠的巨柳生,此时一缕阳光洒在他脸上,虽然显得有些怪异的白,也有褐色的雀斑,但仍然娇艳生动,眉宇间自生一番清隽,鼻梁直硕,难得几分骄傲,双唇微闭,嘴角独蕴一段静安。正当她细看处,巨柳生脸上拧起一丝痛苦,长叹了一口气后,抽手转身睡去,这也一下解除了对她的束缚,可她却并没有想象的轻快,反而有了几分失落,她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轻轻抽身下炕,仔细地整理了一下头发衣服,回头看了一眼巨柳生,他依然酣睡着,这让她十分满意,小姑娘脸上扬起杏花春雨般的温情,扭身进了厨房,她要为他做一顿好的吃食,这是他应该享有的。

在里屋,阿来公咳天打嗓地醒来时,付成海早已准备好火盆喝早茶了,这是塬上招待老客最好的方式,阿来公趴在炕沿上美美地抽了一锅烟,使劲地咳嗽,巨隆就睡在旁边死死的,老汉只好用力地摇这永远心不挂事的憨儿子,“快起床,日头都上窝了,还不起来”,巨隆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叫阿来公拿还热火的烟锅子敲了一下他后脑勺,“咋,没听见我说话?把柳子也喊起来,听见了没?”巨隆捂着头嘟嘟囔囔地起来穿衣服,他虽然四十多岁,胡子拉碴地,但脾性却还是个大孩子,敲打急了会撅着厚嘴唇结结实实地抹把眼泪呢,可是今天他一反常态,起来就仔仔细细地收拾床铺,洗漱打扫,忙出忙进,阿来公也高兴了,付成海把火盆子架起来,煨上罐罐茶,两个人就闲聊起来。

“啊唻那个成海啊,庄稼收成好么?”阿来公喝了一口茶,慢慢说道。

“今年雨水比往年都好,大家都高兴着呢,这下把前两年大旱的亏欠补回来不少,吃饭是没问题了”,付成海脸上是满意之色。

“好啊好啊,这日子又有盼头了。”阿来公低头装起一袋烟来。

“是这个理,只是前两年好多后生撂下地进城了,家里都缺劳力,今年的庄稼大家收得吃力呢。”付成海又感叹了一番。

“嗯嗯,过去出门难,那时家家困难,出门刨食那是迫不得已,现在社会发展了,出门容易了,反倒守门难喽!那时叫搞副业,出门就挣个零碎,年轻人还是要看重营务地哩,现在倒过来了,年轻后生都出门了,老的小的留家里,种田成了副业,”阿来公苦笑了一下,“啊唻那个,早些年我出来说古言,带着巨隆,五个村子帮衬了六个干粮,那时真是难呐,现在据说进城就能挣着钱,反倒守着几亩薄田的一年到头混个温饱,一样的穷。”

“出门都难哪,哪有那么容易呢”,付成海若有所思。“今天你老可要好好到村里走走,老讲究大家没忘哩,老少爷们得好好帮衬帮衬,过去几年你说完古言,转身就走了,大家心里都记着呢,毕竟你老人家上了岁数了,还拉扯俩娃呢。”

阿来公沉吟半响,“也好,我就厚着这张老脸,带孩子们到村里走上一走。”

午饭是付娇波做的,巨隆也忙出忙进地帮了不少忙,这塬上的女人打小就能擀得一手好面,付娇波又是极细心踏实地,面条筋道,辣子烫的油香,巨家父子海吃了几老碗。巨柳生本来还想问一问字画和印章的旧事,无奈付娇波却有意无意地躲开自己,他只好看着付娇波和哥哥父亲更热情地说话,惹得老汉甚是欢喜。

吃过午饭,父子仨正在收拾家当,徐木匠就来了,这是一个络腮胡子的糙汉子,说话高声大嗓,见了付娇波直夸水灵,还说要好好给付娇波物色一个好婆家,说完就自顾自地大笑起来,惹来付娇波一顿白眼,当爷爷吩咐她给徐木匠准备饭时,她噘着嘴说要给阿来公他们引路去,阿来公说了这边的路还熟络,她又说家里没盐了就跑去小卖部了,付成海一脸无奈,只说“这女娃子惯坏了,惯坏了”,只好亲自下厨了。

一脚踏出木门堡的大门,巨柳生分明觉得被厚重的高墙隔开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木门堡子外,正是太阳焦热的时候,秋老虎在雨后的小山村依然威力不减,再加上这腾腾的湿气,让人倍觉难受,路上还有一洼洼地泥水,地里弥漫着水汽,因为田地太湿,农夫应该还窝在家中,这对巨家父子来说正是时候。

阿来公走在最前面,嘴里叼着旱烟袋,低着头嘴里嘟嘟囔囔地,仿佛与自己在辩解,偶尔冒出含混的声音或者就是“啊唻这个,啊唻那个”地絮叨,肩头灰布褡里是一把二胡,油亮亮的,巨柳生跟在后面,胳膊下夹着一支小唢呐,有点无精打采的,看上去还有几分生涩,最后是戴着破草帽的巨隆,他倒是很高兴,迈着步子嘴里咬着根狗尾巴草,哼哼着小曲,肩上是一副担子,前后都是大竹箩筐,里边有各色补丁的布口袋。一路上碰见闲人聚集的地方或者高门大户就停下来吹奏一番,曲子是时兴应景的歌曲,一吹奏就会有人围过来看热闹,有时老人也坐下来拉一曲《二泉映月》《梁祝》等老曲儿,一会儿屁股后面便跟了一串小孩子和村中闲人老妇,指指点点、前呼后拥的也算热闹。

他们从前村走起,第一户是高昌耀家,新砌的青砖门楼子很是显眼,高家是付家堡有名的工人家庭,子承父业钻铁山炼铁水,家底殷实,乡人艳羡。先是巨柳生对着门楼吹了一段恭贺发财的欢庆曲子,桐油色的对开门吱呀一声打开来,早有一位穿着泛白的蓝色工人服老者迎于门口,巨文轩上前抱拳“叨扰叨扰”。

“老哥啊,屋里请屋里请”, 高老爷子立马躬身还礼道。

“啊唻那个,不了不了,还望老先生多帮衬帮衬呀”。

“好说好说,栓儿他娘,快点的……”老者回头唤出一个富态的老太太,她一只手里端着一大碗白面一只手里托着两角锅盔,微笑着快步走来,分别装进巨隆箩筐里的口袋,阿来公点头“多了多了”。

“不多不多,老哥哥你可要常来啊,他们父子可是稀罕你呢”,老太太说着又从怀里取出两角钱,硬塞到巨隆的衣袋里,让巨隆猝不及防,巨隆被一股浓郁的工人味道吸引住,那是浓郁的肥皂味,在山乡是难得的。

周围几家人听见响动,也都自发来了,端米的端面的拿馍的,大家闹闹哄哄的,女人们还要比较一番,有拿少的还折回去重新取来,巨隆在那里忙着分类收拾,阿来公和小儿子则坐在高家台阶上卖力演奏了一番,但中午时间有限,听上两曲多数人就散去了。

父子三人一一道谢,方才罢去。

阳坡村东头是一户离群的新院落,泥墙柴门,院中有狗叫声也有孩子的哭闹声,依然是巨柳生对着院门子吹了一段的欢快曲子,柴门缝里很快探出三颗脏兮兮的小脑袋,脸上满是惊恐和好奇,巨柳生知道那是乡道小孩对菜人特有的眼神,大约乡里的孩子见识少,对不寻常的事物有着天然的畏惧,也许他们从小就深受菜人抓小孩传说的“滋养”。一会儿出来一个头发凌乱衣着朴素的小媳妇,看上去还有些羞涩,身后是那三个小孩,由大到小互相扯着宽大松垮的衣襟串联在一起,怯生生地躲在妈妈后面,当巨文焕抱拳高声唱“啊唻那个,叨扰叨扰,万望多帮衬帮衬”时,小孩们不由地向后躲了躲。

“您是说古言的阿来公吧,俺男人赶集抓猪娃子去了,他交代给俺了”,一口河南话,说完她从身后端出一碗棒子面粉,倒进巨隆竹箩筐的口袋里,转身抱起流着口水的小男孩,有点难为情地站在那里打量着父子三人,两个稍大点的小女孩扑棱着眼睛躲躲闪闪的,却又一眼又一眼地看着巨家父子,阿来公依然真诚地说:“多了多了”,躬身施礼,小媳妇有点不知所措,一个劲地摆手,巨隆和巨柳生也点头致谢。然后回身往下一家走去,两个小女孩远远跟着走了很长一段路,还是怯生生地。

这里离下一家还远,走了一截阿来公停下来,待巨隆靠近他伸手从一个布口袋里拿出一角白面锅盔,把那两小女孩叫到身边,掰开来分给她们,小女孩默默地看着老汉。

“吃啊吃啊”老汉笑着说。

“吃啊吃啊”巨隆也说。

小女孩各自恶恶地咬了一大口,嘴里胀鼓鼓地甚是兴奋,撒开腿跑向不远处的母亲,巨柳生远远看见年轻妈妈抹去眼泪的手臂和那只空碗,心里一时百般滋味,他凑近老父亲问道:“爹啊,为什么还要哪家的呢,她家也不宽裕啊?”“柳啊,这是我们的规矩,无论她家有多么困难,即使只能给一把糠皮,我们也要上门叨扰,不然让人家怎么看咱们,让村里人怎么看他们,明白了?”巨柳生若有所悟的点点头,悠悠地吹起一支古曲来,悠远、苍凉。

“大菜头、小菜头,担着个担子要馒头!”

“不挑吃、不挑喝,给个瓦罐盛馍馍!”

不知何时,远远地能听见这扎耳的歌谣,阿来公挺直腰板没事人一样走着,巨隆巨柳生则把头埋下,紧紧跟在父亲身后。

一个多时辰下来,巨家父子已从阳坡村绕到了阴坡村,巨隆的箩筐里也装上了白面荞面棒子面,锅盔馒头烙大饼,还有南瓜葫芦扁豆子,凡是农家地里产的在这里都有了,甚至还攒够了四块钱。可是,老父亲已是腰腿酸重,举步艰难了,巨隆也是汗流浃背,又累又渴,身后的小孩闲人也一一散去,唯有一傻子跟在后面,吵吵闹闹地瞎鼓捣。

村西头是一副碾盘,父子三人把家伙什搁在上面歇脚,日头已经斜了,一些庄户人家开始牵牛吆驴下地,有些人过来还和巨老汉攀谈一番,顺便瞅瞅巨隆的的担子,不忘赞上一声“不错不错”,巨文焕老汉一边答话一边端起旱烟锅子向着东面张望,混浊的目光有一丝失望,抽完一袋烟,他把烟锅子插到背上,慢慢取下二胡,调了调音,深情地拉起老曲子《梁祝》来,婉转清丽的弦乐飘向远处,甚是动人,巨柳生也没几回听父亲如此投入地拉这曲子了,他抬眼望着干瘦的老父亲,在大太阳中佝偻着腰,已是满脸的褐斑,尽显老态,而巨隆则在碾盘的另一头面红耳赤地与傻子争争执执,就为傻子偷拿了箩筐中的馍馍,巨隆一边认真教训着傻子一边撅起屁股重新仔细扎紧了每一个口袋,巨柳生望着这世界上至亲的人,心里一番苦味涌起,无论怎样他们都是自己今生的依靠,他拿起唢呐和着父亲的旋律呜呜咽咽地吹起来,“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十八相送情切切,谁知一别在楼台,楼台一别恨如海,泪染双翅身化彩蝶,翩翩花丛来……”。

过了一会儿,往东处第三家的老木门吱吱扭扭地打开了,里间出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腿脚有些不灵便,她慢慢地走过来,到阿来公跟前立住身。

“你来了?”老太太问。

“嗯”,阿来公收住弦应道。

“一把年纪了,还跑得动?”老妇人打量着老汉。

“啊唻那个,还跑得动。”

巨隆闻声,摆脱掉傻子纠缠,担着担子赶过来,“婶子,婶子”,他看见她很是兴奋,然后憨憨的笑着,老妇人向前拉住巨隆的手,微微笑着,又盯着巨柳生仔仔细细地瞧,衰老的脸上有了一丝光亮。

“我准备了点饭,你带孩子们进来吃。”说完老妇人拽着巨隆就走,可是巨文焕并没有起身,朽枯一般待在原地没有动弹,巨柳生刚站起身来又萎回去,拿眼看着父亲,老汉沉重地咳了几声,巨隆站住了脚,回头望着父亲。

“不去了吧!”老汉冒出一句话立刻让蹒跚的老太太停下来。

“咋了嘛?”她有些恼火。

“啊唻那个,冀东他们两口子……”老汉支支吾吾地很不痛快。

“孩子们上城去了不在家,我一个人带孙子哩,这会娃就在院里耍,快来吧。”语气不容反驳。

“哦”

老汉又重重地干咳了几声,在小儿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立起来,向着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两眼在风中搜寻着什么但终究是一片空洞,表情说不上是悲伤还是喜悦,巨柳生替他背上二胡,搀着他向前走去。

这是一处年久失修的院落,老式的院门油漆剥落,土院墙上青苔浓密,两扇门因为门轴损坏而七拧八扭,开起来吱吱呀呀刺耳非常,院子平整处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小男孩正拿着小铁铲挖土玩,其余的地方则是绿皮细苔也有几株歪歪斜斜的杂草,堂屋西厢房都是雨水中浸透发霉的泥瓦房,檐底椽子已是黑漆麻糟的朽木。

吃食仍然是简单地面条,唯一不同的是每人碗里卧着一个细滑鲜嫰的荷包蛋,巨柳生觉得手擀面已不及付娇波的筋道,但阿来公却异常满意。

“还要吗?”

“好了好了”,阿来公摆摆手,心满意足地抽烟,看着两个儿子又美美地吃了一碗。

老妇人仔细地瞧着巨柳生,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容,“吃饭要细嚼慢咽,看看这满头的汗”,她在谆谆告诫,抬手摸掉了巨柳生额头的汗珠,“到底是长大了,不容易啊!”虽然老妇人粗糙手的抚摸让巨柳生感觉莫名,但他却乐意这妈妈般具体地爱抚,他也微笑地看着她,面前的老妇人一直是妈妈的想象原型,为此他内心温暖无比。

巨文焕慢慢和老妇人拉起家常来,时隔多年,两位老人说话还是十分投机,巨柳生一句一句地听着,一种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他靠在炕头一边擦拭着唢呐一边打量老妇人,她已头发花白,面露疲惫,这不是他记忆中的容貌,他印象中是一位大大咧咧的清秀女人,也许这印象是从父亲言辞那里来的,毕竟十多年未见了,他知道这个叫田秀秀的女人比父亲小了许多,原先就在横山村旁的清水湾,刚四十岁就殁了丈夫,留下刚上学的儿子,后来公公婆婆去世了才带着儿子改嫁到付家堡,在这边没再生养,前几年这边丈夫也去世了。而在十多年前,秀秀和父亲还有过一段情缘,那时父亲也时常走村串户说古言,秀秀是女人中最愿意听的,那时虽说巨隆地上的活都会干了,可父亲还要照顾尚在学步的自己,出门时带在身边很不方便,秀秀便经常将自己接在家中帮忙照看,有好事者就帮父亲说合小寡妇,本是开玩笑呢,秀秀就当真了,思谋了很久才迈过了相差十多岁的坎,父亲也乐意,无奈当时公公婆婆及娘家人反对,两个人不得不隐忍多年,后来公公婆婆去世,却将反对的种子深植孙子心中,小小年纪曾经以死相胁,两人最终伤心断情,秀秀改嫁到了付家堡,这段陈年往事就此沉入岁月烟海,也算得是一场人间悲剧。巨柳生不自觉地在心里一声叹息。

“啊唻那个,听说冀东不在林场干了?”巨文焕问道。

“去年春就不干了,他到县城家具店打家具呢”,老太太一口一口地给孙子喂饭,小家伙二三岁的样子,怯生生地看着满屋子的陌生人,“这还要感谢你呢,是你把他介绍给林场老杨的,老杨临终前把自己的手艺全教给他了,他说最感激老杨了,其实他最应该感谢你呢。”

“我也没做什么,就是给老朋友说了句话,有什么好谢的。”巨文焕看见老妇人起身挪步给孙子找玩具,一脸的愁容:“啊唻那个,你的腿,怎么不见好呢?”

“你托人带来的药酒也喝了,草药也洗了,艾灸也灸了,也不见好转,这风湿病怕是没办法了,这几日阴天下雨关节就疼得厉害,走路都费劲。”老妇人扶着腿说,“这几天儿媳妇上城里寻儿子去了,孙子走路越来越利索了,有时候腿疼得撵都撵不上。”

阿来公狠狠地抽了两口烟,可是火早熄灭了,他又啪啪地磕掉重新装,待装起来又没心情点了,歪着头叹气,一脸的痛苦。

“真该让冀东带你到城里医院瞧一瞧的。”

“儿子前半年承包了一批家具,赶着做呢,几乎没时间回家来,媳妇隔三差五往城里跑,地也撂了”,秀秀摇着头说。

“今天我回去就请成海兄弟过来给你针灸针灸,啊唻那个虽然剜不了根,总能缓解缓解呀。”

“嗯嗯”

巨柳生抬眼望着屋内陈设,在西墙上挂着落了灰尘的大幅相框,应该是他儿子郑冀东的结婚照,相片上的媳妇面容富态,柳眉细目,看上去有几分媚娆。

“啊唻那个还有几户人家,我们再走一走吧”,巨文焕磕掉烟灰想要站起来,可是腿脚有些麻木,他捶着腿又坐回去。

“让孩子们去吧,反正就那么几家了,也不在乎得个什么来。”秀秀拉住想要出门玩的孙子低头说。

“嗯嗯,也好也好,是该让孩子们磨练磨练了。”

巨柳生骨子里是不太愿意干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他性格内敛,敏感多情,痴心于阅读让他身上有那么一点书生气,但是他一直努力地说服自己,尽力帮扶着父亲哥哥出来讨生活,希望这个家能够平安顺畅地度过一切难关,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回到学校继续学习。巨隆最是了解柳子的心情,就说要一个人去,被巨文焕喊住啰里啰嗦地叮嘱一番,巨隆便担着担子跟在巨柳生后面,一前一后出了门。

没有老父亲的庇护,巨柳生内心空荡荡地,只剩下敏感和不适,没走几步就远远地听见几个孩子喊:“菜人菜人要来喽,白面馒头藏好喽”,巨隆如芒在背低着头仔细寻摸着路,头上冒着热气,剩下的几户人家散在村头的坡地上,巨柳生默默地引着巨隆一路上坡,大约是今天吃食多了,他们没走一段就气喘吁吁,巨隆更是汗流浃背。

这是他们走近的第一户,破败的砖门楼子前有一棵老槐,枝繁叶茂,有几支树叶伸过黑漆漆青苔的土墙头,依稀看见高挑的老檐角。巨柳生思摸片刻,刚吹起一段来,两个半大孩子从门缝里钻出来,转身就把门锁起来,叉腰堵在门口,“别吹了别吹了,家里没人哩!”巨柳生停下来。

巨隆含混地喊:“哎娃娃,把你家的面挖一碗来,我们是说古言的巨家”。

“我家没面了,你们到别家看看”,大一点一副大人口气。

“有馍馍也好,我们不嫌乎”,巨隆眯缝着眼往前走了几步。

“没有了,我们吃完了”,小一点退了两步躲在大孩子后边,大孩子警惕起来。

“那我要到你家厨房看看,说谎话可是要烂舌头哩!”巨隆调侃地说,假模假式地又往前迈了两步。

两小孩立刻如临大敌一样,一会儿小的绷不住了,打开门锁哭喊着:“妈,菜人要进咱家厨房哩,菜人进来了”,大一点的孩子伸手没拉住弟弟,一脸的丧气。

“哈哈哈”巨家兄弟笑起来。

“哥,走吧”,巨柳生抬腿走向另一家。

阴坡村的村头紧挨着从山梁上蜿蜒而下的乡村大路,是一条满是泥巴的路,它将闭塞小山村与外界联系起来,所以早上或许会有过路的车辆捎上急于出门的农村人,一路颠簸驶向不熟悉地远方。晌午过后也有车辆卸下从县城回来的人或消息,所以有时能看见等在大路旁的小孩子,一眼一眼地望着远方的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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