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速度非常快,而且从头到尾相关联到的词汇概念都会遍及,如此二十四小时不停地演说,嘶哑的嗓子和连续的咳嗽令他满脸涨红,仿佛喷薄而出的霞光,却看不出语言是他所爱还是所恨,非得倾泻人间。有时拍着我的肩膀,或搂着我的后背,充满激情地宣布共产主义事业在他的手里一定会实现,日本和美国都缺少他心中的大爱。他的大爱就是小学女生张辛一,坐在他前桌,与他有夫妻相的仙女,主要是五官的分布间距比例,以及她懂得我的大爱,她现在不回我微信是心中有痛苦有疾病,我必须帮助她,还有她妈妈爸爸,我要使他们幸福地成为国母。
一大早就写好一篇热情洋溢的感谢信,追到厨房给我念了两遍,问我听后是不是心脏受不了,他都被感动哭了,快哭了。你要让我弹琴检测能力的事我想过了,暂时放下半年,因为我时间紧迫有很大的事情要做,你同意吗,相信吗,你得答应我,我这就去发朋友圈,他们都等不及了,我要看看他们热烈的反应和轰动效果,等等,还有两个需要改的地方。除了他的大爱,加上小学同学群里回复他的三个男生,“要不你把这四个人拉一个群,因为你要主要感谢他们。”太好了!你太理解我了,他把我抱起来,好像大爱已经被他抱在怀里,哪儿都去不了,必须在怀里。
又是经过一番关于号脉与脉搏的斗智斗勇与对峙,儿子昨晚终于同意去沙河二六一医院,见见那位老中医,这一次在人家接受他“黄帝内经”的建议后,不再宣称医生治不了他的病,兴高采烈甚至手舞足蹈地跟着梅爷爷学号脉知识,学看手掌纹路,答应听他的话,暂时不再买两个篮球和跑步鞋,不买自行车,不请同学吃饭,不提退学上北大的事情,不去普吉岛住五星级酒店。我相信,今天他还会提出更多采购计划,因为买东西并不是要把东西占为己有,而用花钱解决一切问题,所有的欲望可以由钱满足和被消解,也是摆脱一切有形无形束缚的唯一路径。
所有人说那是病,不,那不是病,而是他童年的缩影,教育的剪影,是他赤裸裸的人生,没有任何装饰与装修,坦露在那里,仔细聆听认真观看,你会在那里找到他妈妈的影子,找到他爸爸的影子,找他们彼此交错相互雕刻的痕迹,作品就是儿子本身,不用穿衣的所谓原生态家庭的埋在泰坦尼克冰山下的种子,或者沉睡,或者爆发,这是一个问题,就像任性和反抗任性都将在“躁狂”处集合,朝着同一个目标燃烧,就像是生还是死那个钟摆的问题一样,我们都在空中震荡,摆动,唯一的区别就是震荡的幅度与频率,以及能不能看见自身在人世间的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