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欣安总想捉一只鸟。
这年头,随着动物保护法的完善,以及麻雀反应速度的加快,鸟是越来越难捉。况且,没有人会理解于欣安的想法——母亲总认为她只用在乎学习就行了,别的事一概不用操心;妹妹则对姐姐都已经15岁了还存在这种幼稚的想法嗤之以鼻,觉得她心性并不如自己成熟,虽然面上不显,但当于欣安在大街上追着麻雀跑时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父亲?哦,他总是很忙,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工作的路上。
不过呢,于欣安倒也不甚在意。她从小就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坚持奉行唯心主义。自己永远拥有将自己逗快乐的能力是她夸自己的优点之一,还有一大堆。比如,她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吹”指的是她吹牛能力高超,“拉”则是她拉单杠时臂力超群,而“弹”是老练娴熟地弹出鼻腔内的鼻屎,最后“唱”是真的唱歌,至于好听不好听,这儿引用一句王语喜同志的话,“于欣安!你要是哪天真的开了场演唱会,要我捧场的话,我一定坐最后一排!”
当下,也就是这个初三学生难得的星期天下午,因着家母与阿妹皆处于深度睡眠状态,于欣安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怕母亲找不到她便又急忙返回捞上了她的手机。夏日总是燥热而沉闷的,伴着一点若有若无的风与蝉无休止的鸣叫,于欣安来到了楼下。她先用流量给母亲发了一条消息按老规矩告诉她归家时间,然后便奔去了鹦鹉皮皮的铁架旁。
皮皮是一只油光水滑的绿毛大鹦鹉,虽然早已失去了翱翔的自由,却仍然拥有着称霸群雄的资本。这便是他锋利的爪牙,咄咄逼人的小圆眼以及如鱼钩般的鸟嘴,可以用爪牙撕开果皮后,再用嘴叼住吞吃入腹。至于瞳孔一张一缩的小贼眼则可以滴溜溜地转着,留意着周围环境的“突发状况”。
于欣安太清楚皮皮会吃哪种果子了,因为这种果子就在铁架旁边的树上。可即使这样,完整且成熟的绿果子仍然很难抓到并摘下,其一自是麻雀们拥有深厚的贪吃属性,其二便是常有不知名孩童往来嬉戏打闹,特别是那种深刻地发挥了中二属性的带棍子的小孩,一打就是叶子果子一起落。但我们聪明的于欣安会潜入树林深处找寻好果子,皮皮是她重要的感情寄托之一,她自会为他“献出心脏”。
于是乎,待她取完果子返回时,皮皮抖了抖羽毛,响亮地叫了一声。听到召唤,她急急忙忙地返回架子下忙不迭投喂皮皮,皮皮用嘴勾住果皮,眼中的瞳孔忽大忽小,接着便昂起高贵的头颅,稍稍向上抛果子并吞吃入腹,吃完后还响亮地朝于欣安鸣叫了一声,似乎在表达他的谢意。
于欣安傻乎乎地笑着,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鸟儿的羽毛,皮皮抖了抖身子来回应她。一时万籁俱寂,直到一辆车从旁边的白砖路上驶过,在离于欣安几步开外的地方碾过与水泥接触并不严丝合缝的砖块,带来咚咚的回响。她也在抚弄的瞬间清醒,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母亲已回复了“好”一个字,代表着她为数不多的对女儿的宽容。
于欣安慢下了摸毛的动作,循着卷曲的落叶,一只奶牛猫出现在她的视野中,似有一股奇妙的力量吸引着她追随着奶牛猫的步伐,直到小区的幼儿园后面,那猫转身不见。彼时于欣安又瞧见了黑色栅栏后的一群叽叽喳喳鸟儿们,它们无忧无虑地跳跃在夕阳的余晖中,给于欣安往后三年平淡的岁月里增添了一抹如火一般明媚的色彩。
她不知道她会长久地记得这个平凡的下午,正如她不知道自己当年瘦小的身躯是怎样一步步踩稳并翻过了栅栏,她还依稀记得每两根黑色栅栏中间都雕着一圈圈繁复的花纹,有些生锈的地方露出红色的三氧化二铁,使空气里淡淡地弥漫着丝血腥味;栅栏旁是根用混凝土制成柱子,其上插满了玻璃碎片;她大抵是狡黠地绕过碎片,再轻盈地跳进了墙内,欢脱地去捉鸟使鸟惊慌地飞散去,空余下五颜六色的滑梯,用近乎黑色的一种她也不识的材料铺成的松软地面和温润的阳光。她漫无目的地四处游逛,静静地听着鸟儿们此起彼伏的鸣叫,忽然觉察出一种东西,那是一种她在校园内感受不到的热烈与自由,一种在无人处回归自我的恍然。
在初三学习的日子里,“于欣安”这个名字屡次被同学老师提及,考试成绩的反复宣读,每日不停的英语听写未过关,她自己从不“心安”,提心吊胆地度日如年。只有在这儿,只有鸟鸣与风声,对了,手机铃声也算一个,因为这是她最喜欢的《我相信》,除了它在于欣安最关键的时候打断思绪以外,母亲来电话催促她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