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短篇小说《侬自梦》

文\远送于南

        那一场我真心交付的情感,最终来,不过是一场阴谋的棋子。——韵宁

  景帝坐在东暖阁里,身边的两个掌事太监瑟缩在一边,连呼吸都恨不得屏住,唯恐惹到帝王的怒火。地上一片狼藉,各种名贵的花瓶,名画,甚至连皇帝陛下最喜欢的那柄玉如意都砸成了几段。

  “他柳煜怎么敢!他柳煜怎么敢!他怎么敢!”

  砚台砸在门上,墨汁将朱红色的门染成黑色,将两个掌事太监吓得更加瑟缩,背后的汗将紫色的葵花袍子都浸透了。

  “曹琛,去叫皇贵妃!然后给朕去塞北柳国公府宣朕口谕,让大明公主和公主驸马回京……就说,就说朕思念公主了吧。”

  曹琛轻轻松了一口气,推出东暖阁,看着门口的小太监们,压着声音狠声说道:“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给咱家闭好你们的嘴,别让咱家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不然,别说咱家不给你们留情面。”

  “是,小的们知道了。”小太监们无一不瑟缩着身子,恭恭敬敬的说道。

曹琛这才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开。摸着额角的汗,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平复下心情,快步向着福熙殿走去。

忽然风起,曹琛停了脚步,蓦地叹了一口气。

  “相公,父皇这次要我们回京城呢,往年想我们了都只是差人送来东西,今年,看来是真的想我们了想得紧了呢……”大明公主坐在桌旁,拿着茶杯轻轻抿着茶水,带着些撒娇意味儿的笑道:“这次不是我喜欢的信阳毛尖呢,父皇也真是的,定是自己留着喝了起来了。”

  柳煜看着手里面的书,听到大明公主说话也只是微微抬起头,轻轻一笑,点了一下头便又低下了头,说:“如今咱们这里已经入冬了,要是去京城,路途遥远,必然会冷,一会儿我去把那件我打来的狐狸皮子给你做成袄子,省得你冷了。”

  大明公主抿着唇笑,拿起绣筐里面的绣了一半的汗巾,说:“我怎么说也来了塞北四五年了,这天气,也早就习惯了,你看,我前些日子不是还打马球了吗?”

  “是啊,可是就算你能够上战场打仗了也还是会冷的啊,多穿一些,我也放心不是。”

  大明公主低头轻轻一笑,羞红着一张脸。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前些日你救的那个姑娘送来了一个牛后腿的熏肉,你不在,我就收了,看着挺好吃的,今天我们吃了吧。”

  “玛卡?”

  大明公主换了一根针,低着头说:“是啊,就是那个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很漂亮很开朗的姑娘,她说今天还会来呢,想来一会儿就来了吧,正好你跟着人家姑娘告别。”

  “我要回京,怎么要跟她告别,你不会以为我看上她了吧,她可是夷族!嗯?公主殿下。”

  大明公主闻声抬起了头,眨了眨眼睛,毫无阴影的眼睛里面闪过惊讶,忽然,大明公主就笑了,说“相公,你怎么会这样啊!这种玩笑不好哦。虽说塞北常有夷族的商队,但是,夷族毕竟是夷族啊。”

  柳煜伸手捏了捏大明公主的鼻子,看着她瞪得大大的一双眼睛,笑道:“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傻啊!”

  “母妃说,姑娘太精明了太容易受伤,所以啊,她让我傻点,你看,这么傻的我有了父皇的疼爱,还有了相公这么好的相公。可见我母后说的是对的。”大明公主嘻嘻笑道,眉宇间尽是一股子赖皮的味道。

  柳煜无奈地笑了笑,低头继续看他的书,并没有看到大明公主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霾。

  “相公……”

  柳煜抬起头,看着大明公主一脸认真的模样,说:“怎么了?”

  “就想让相公应我一声,我叫你一声,你应我一声好不好。”大明公主托着腮,轻轻一笑,又喊了一声:“相公。”

  “哎!”

  “相公。”

  “哎。”

  “相公——”

  “哎——胡闹!”

        “相公!”

      ……

三.

  大明公主围着一件红狐狸皮的袄子,手里面捧着一个暖炉,对着前来送行的玛卡笑着点头,带着一股子自成的雍容说:“有心了。”

  “公主殿下身上的袄子真漂亮,玛卡也想有一件呢。”玛卡指着大明公主身上那一件火红的狐狸皮袄子,嘻嘻笑道。

  大明公主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袄子,笑容中不由得多了几分炫耀的味道,带着几分爱惜的模样小心摸着那油光顺滑的皮毛,说:“这是我家相公的打来的,本宫也是很喜欢呢。”

  玛卡眼神一黯,声音里面不由得就带了些许酸气,说:“姐姐当真是好福气,只是姐姐一个娇贵的公主来这塞北,也当真是委屈。”

  大明公主歪头看向正在后面吩咐管家的柳煜,叹了一声,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说:“嫁给他,我是三生有幸,何来委屈呢?”

  柳煜回过头正瞧见大明公主和玛卡站在车边说话,只觉得心里面惶惶的,看着大明公主的笑脸,更是觉得有种要哭的冲动。几步走上前去,说:“韵宁,该走了,玛卡,我们先走了。”

  “再见。”玛卡冲柳煜笑得好看,眉目张扬,却是带了几分小女人的姿态。看着柳煜翻身上马,但她却没有看见身后一个穿着紫色葵花袍子太监眼中的狠厉。

  大明公主坐在车内柔软的坐垫上,在缓缓落下的车帘中看到了柳煜上马的身影,歪着头对着自己贴身的侍女轻轻说道:“你说,父皇怎么就想起让我们回京了。”

  “奴婢悄悄地问过来传旨的高公公,高公公说是贵妃娘娘在陛下那里求来的。”

  大明公主没有多想,只觉得眼眶一红,拿着帕子小心的擦拭着眼睛,嘴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低声说:“也不知道母妃怎样了,本宫自从来了塞北后便再未归京,也不知道母妃那脚上的冻伤好了几分没。”

  “高公公说,娘娘一切安好。”侍女看着大明公主伤心的模样,抬手掀起车窗帘,看着外面那个骑在马上的驸马爷,眼睛微眯。

  大明公主点了点头,心里面却是酸涩。在那个吃人的地方独自一个人又怎么会好呢?

  大明公主和柳煜在宫门就分开了,一个去了太后居住的寿康宫,一个却在前往乾清宫的途中被秘密带去了皇城外的锦衣卫诏狱。

  其实柳煜在走到半路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对了,但是他不能跑,因为,在塞北,他的族人还在。

  而且,如果跑了,不仅柳家的族人会遭殃,他也是真的栽了。但是,走进这皇城,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想起父亲当年不顾他如何反对请奏求娶大明公主的时候说过,大明公主就是一张保命符,如果他干的事情让皇帝知道了,或许看在大明公主的份儿上会额外开恩饶过柳氏一族。毕竟,大明公主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女儿。

  父亲说过,他早晚会遭到报应的。

  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早晚会浮在水面上,到底纸包不住火。

但是,他没有想到会这样快,这样的快。

快得令他匪夷所思,措手不及。

  走进阴暗的诏狱,入目的是一片明黄,但是还未看清就被一拳打得扑倒在地。

  “柳煜,柳国公,朕相信你,将自己的女儿都嫁给你了,尔等给朕的就这样一个答复?给朕一个这样的交代!”景帝的目光轻蔑,语气厌恶而失望,他若不是一国之君,他真的想亲手上去打这个畜生一顿。为自己解气,为他那个可怜的女儿好好教训这个混账东西。

  柳煜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看着不远处那一双明黄色缎面,绣着龙纹的靴子,抿起嘴角,说:“陛下,公主殿下从来不知道。”

  “朕当然知道韵宁不知道,如若韵宁知道了,你以为韵宁会怎么样?朕会怎么样?”景帝冷笑着,看着柳煜默不作声,猛然提高声音说:“韵宁会不远千里的跑回来跟朕求情,然后,朕会让你死,让光荣了百年的柳家灰飞烟灭,然后把韵宁嫁给别人。”

  柳煜抬起头,清冷的眸子看向景帝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轻轻一笑,说:“所以,臣从来不敢让大明知道。”

  “所以你才该死啊,柳煜啊,韵宁用一片真心待你,朕也把自己的江山关口放心地交给了你,交给了你们柳家,而你却做出如此吃里扒外的行为,身为将士,你的忠义呢?身为丈夫,你的心呢?”景帝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嗤笑一声,“朕真是糊涂了,如此狼心狗肺的东西,哪来的忠义和心!”,话落,拂袖而去。

大明公主走在前往乾清宫的路上,不断地回响着母妃在自己脑中的哭声,进宫这三日来,从最开始的不信到现在的平静其实过渡的很快。

快得,她自己都不可思议,好像,她似乎一直都知道。

  

  “韵宁啊,你要记住,柳家不重要,柳煜也不重要,你不能任性,你要牢牢抓住的,最重要的是你父皇的宠爱,知道吗?你是我朝的大明公主,你是你父皇二十八个子女中最受宠爱的孩子,一切都不重要,你父皇才是最重要的,韵宁,你要好好记住知道吗?知道吗!你父皇的宠爱才是最重要的!”

  昨日母妃的话还犹在耳边,嘶哑吼叫的声音萦绕耳畔,久久不散。

  这样失态的母妃她只见过两次,那第一次还是皇兄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

  大明公主咬着唇,挺起胸膛,将脸上的哀戚隐藏,身边的随侍宫女上前跟殿门前的太监说话,大明公主却转头看向了乾清宫外的天,微微走神。

  好像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她皇兄的尸身运回京的时候,父皇就站在她现在站的地方看着站在台阶下的她,笑容清冷悲伤,他说:“韵宁啊,我的儿子,你的皇兄走了。”

  “父皇,韵宁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也定然不会像皇兄一样让父皇哭的。韵宁定然会活成父皇最欣慰的模样。”

  那时候,她这样说。

  如今,她站在乾清宫的殿门前,看着紧闭的大门,轻声喃语,“父皇,韵宁不会让你失望的,但是,你可能会伤心吧。但是这是女儿选的路,唯一一条能让我问心无愧的路。”

  在乾清宫景帝沉思了许久,轻轻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对着在一旁侍候的曹琛说:“曹大伴,你说如果韵宁那个孩子求情了我该怎么办。”

  曹琛低着头,听着皇帝连“朕”都不说了,只是叹气,说:“奴才不知道,但是,公主殿下自小懂事。”

  “是啊,就是因为韵宁懂事,单纯,朕才喜欢啊,这个女儿,朕真的是疼到了骨子里了。”景帝轻轻一叹,宫殿中再次陷入沉默。

最后景帝还是见了大明公主。对于这个自己最宠爱的女儿,景帝一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她。愧疚吗?但是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但是他意想不到的是,大明公主很平静,面目平和,无悲无喜。

  大明公主是真的很平静,在从自己的父皇口中得知了柳煜所有的所作所为后,她的神色间也没有产生太大的变化,只是轻轻的捏着手绢,端正的坐着,对襟的狐皮大氅的宽袖在身侧铺开,像一只被大雨打落在地的蝶,带着股子凄美的味道。

  “父皇”终于,她出声了,抬起秀丽的脸,神色平静雍容,而且笃定,“他活不了了,是吗?”

  看着这样的大明公主,景帝只觉得伤心,满腔的怒火让他恨不得现在就将那个柳煜千刀万剐。这是他的女儿啊,这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啊,自己都恨不得时时刻刻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他柳煜怎么敢,怎么敢如此糟蹋!

  而且,他通敌卖国,而且是因为一个女人通敌卖国,他把这个国家置于何处?他把韵宁又置于何处?如此狼心狗肺的一个东西,怎能让他自小乖巧懂事的女儿如此狼狈不堪,伤心不已。

  “韵宁,父皇不想骗你。以他的所作所为,他必须不死,你的皇兄们,朕的三个儿子都死在了塞北,无数将士的亡魂在塞北看着呢,是你的皇兄们和无数的将士的鲜血换回来了这些年塞北的平静,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私通塞北!——不然,数万冤魂如何安息?”

  大明公主知道,她的那位同母的皇兄就是战死在塞北,和那时候叱咤塞北的哈卡小王子同归于尽的。

  她应了一声,右手缓缓抚过腹部,抬起头,消瘦的下巴在衣襟上投射出淡淡的阴影,她说:“父皇,前天儿臣晕倒了,母妃身边的桂嬷嬷出身医家,她给儿臣把脉……”

  听到大明公主的这番话,景帝的眉头蹙了起来。

  “柳家几代单传,他的族人也都是出了五服的,他现在是柳国公,手上有一支数万人的柳家军,他的族人和这个军队应当是不知情的。”

  景帝有些猜不透大明公主的意思,她这是要给柳煜求情?

  “父皇,儿臣不是替他求情,”大明公主拧紧了手帕,说:“他没了,儿臣的孩子就是柳家唯一的血脉,柳家的一切都将是儿臣和孩子的,都将是父皇的。这样,是流血最少的办法。但是儿臣还是想见他一面。”大明公主抬起头看向自己坐在高位上的父皇,抿出了一抹似哭一般的笑容。

  “韵宁,”景帝双手伸出宽大的袖口,声音和缓慈祥,透着丝丝欣慰,他的手抚上大明公主的鬓角,“不管怎么样,你都是父皇的女儿,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大明公主。你可以有新的家庭,你也可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没人敢说三道四。我是你的父亲,你最坚强的后盾。”

  “儿臣来之前,去了慈宁宫,参见了皇太奶奶,”大明公主轻轻的笑了,“皇太奶奶和父皇说的话是一样的,可是儿臣不愿意。”

  “为什么?”

大明公主低下头,将手中已经蹂躏的变了形的手帕放下,上面的翩翩彩蝶已经不成样子,她抬起头,一双明眸流光溢彩,说:“说儿臣死心眼儿也好,怎样也罢,嫁进柳家之后儿臣真得很快乐,那是儿臣最快乐的几年,什么事情都没有,儿臣就每天绣绣花写写字,隔一天看看账本儿,坐着儿臣想做的事情。儿臣觉得自己从来没那么恣意过。”大明公主虽然在笑,眼角却是带上了眼泪,“他骗儿臣也好,利用儿臣也罢,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儿臣都不在意。儿臣只记得他对儿臣好,他的好,儿臣都牢牢的记着。他做了不好的事情儿臣不为他求情,儿臣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这样了。”

“——他不仁,儿臣却是不能不义,毕竟儿臣是将真心交付的。”

  说着,大明公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泪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的是一双坚毅的眸子,“这门亲事是儿臣自己定下的,有什么后果也只能儿臣自己担着。”

景帝想劝大明公主几句,可是似乎说什的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劝她吗?怎么劝?这个孩子说出的话和表现的出来的态度,都让他感到有些无力,却又无比欣慰。

——这样的人,才是他教导出来的,他的女儿。

  “韵宁,你真的考虑好了?”

  “嗯,儿臣仔细地想过的。”大明公主抚着肚子,再次笑了,“儿臣这么做也是为了这个孩子啊。”

  她已经考虑得清清楚楚了,在皇太奶奶的宫里,她就都想清楚了。

  唯一仅存的那丝侥幸也在听到玛卡这名字的时候散去了。她不是不恨,但是,那个人都要死了,又何必去恨呢?

  无论如何,终究他是她的丈夫。

  而且,她不能求情,真得不能开口求一丝情。虽然她只是一个女子,她不懂得什么是民族大义,什么是国之大节,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但是她知道自己曾经那个骄傲的,能力出众的皇兄就是葬生在塞北,所以,他不能求情,就算父皇放了他,母妃和那几个同样有儿子葬生在塞北的娘娘们也不会放过他。

她是一个妻子,却也即将是一个母亲。她的孩子,不能有这样一个父亲。

——她的孩子身上不能有这样一个人人诟病的污点!

  最终,景帝还是同意了让大明公主去见柳煜,但是不是去诏狱,而是在颇为幽密百花台。

  这里只有在庆典的时候才会有人,平时总是幽静的。

  大明公主坐在百花台边上的围栏边,一双眸子光影浮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景帝坐在正中的小几旁,双手捧着一盏茶。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一个锦衣卫和两个太监带着柳煜走上了百花台。不知道锦衣卫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柳煜脸色虽然苍白,却是步幅稳健,除了脸颊上有着伤痕和高肿,很难看出受了什么刑罚。

  “韵宁……”走上百花台,他看到了景帝,最先出声叫的却是大明公主。

  是故意做戏?还是想博取同情?或者是认为大明公主已经为他开口求了情?

  没人能猜到此时此刻柳煜在想什么,就如他无法猜到,大明公主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来。

  “相公,前几日,我晕倒了,他们说,我有了你的骨肉。”大明公主温婉的笑着,在看到柳煜脸上乍然闪过的一抹惊喜之后,接着轻轻说道,“为了我们的孩子,韵宁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付出,相公你呢?你愿意吗?”

  柳煜的错愕和不甘,大明公主的淡然与脆弱,全都落入旁观者的眼底,有人惋惜,有人哀叹,但是,这一切又有什么办法?

  长久的静默之后,柳煜轻笑一声他说:“大明,我知道了,你,照顾好你自己。”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身,他看不到他的身后大明公主脸上好不容易维持住的血色褪尽,苍白的脸上尽是悲哀。

大明公主低着头,双手死死地绞着手绢,牙齿咬着朱唇,眼泪无声落下,打在身上的对襟狐皮大氅上,结成小小的一片霜。

——狼狈不堪。

  “带他下去!”景帝声音冷清,直到看不见柳煜的身影之后,才站起身,身影摇晃,却最终站稳,她听见大明公主说:“父皇,所有的情分他都不要了,但是,他即使这样,儿臣也会不改初衷,到底他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他吗,都说女追男隔层山,他仗着的不就是我的死皮赖脸吗……”他曾经,都是唤我韵宁的。

  他柳煜一直以为她不知道,她一直知道,柳煜喜欢玛卡,但是柳煜愿意做戏,她就陪着,如今,却是,连做戏也不肯了……

她才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拜过天地的妻子啊。

既然不喜欢,又何必呢?

  “韵宁,”景帝上前抱住女儿不断颤抖的身体,抚摩着她的脊背,“韵宁,哭出来,哭出来——”

颤抖着,拳头握得死死的,堵住嘴,泪珠子不断滚落,在父亲的胸膛里毫无形象的哑声哭了起来。

她说过,她再也不要为了一个柳煜哭,但是她真的忍不住。

原谅她,总是对自己言而无信。

  过了这一刻,走下百花台,她还是那个骄傲的大明公主,她会高昂着头,挺直脊背,不管前方多少风雨要她去抗,她都会义无反顾,义不容辞。

  所以,给她一会儿,就一会儿。

  “啊……”将拳头死命的塞进嘴里,努力的不将懦弱显露出来。

  泪水滑入指缝,滚烫的灼伤了柔弱的心。

  冰冷潮湿的暗道里,火光幽幽,照应出几人的身影。

  柳煜低着头,被两个锦衣卫押着。

  “呵——”柳煜张着嘴,抬起头吐出一口白雾,嘴角咧开,“啊——哈哈哈哈……”韵宁啊,对不起啊——

  “发什么疯!”

  一个锦衣卫脸色不善,一拳擂在柳煜的肚子上。

  柳煜闷哼一声,却死咬着嘴不把嘴里的血吐出来,他瞪着双眼,目眦尽裂,他大吼,嘴里的鲜血喷到对面的人的脸上,“我早就疯了!我早就疯了!”如果没有疯,他怎么会爱上玛卡那个心狠手辣的人,到最终,毁了韵宁的一生。让她在余下的一生都要为他这个混蛋活着。

  他想起当年迎娶大明公主之后返回塞北的时候。

  他骑在马上,一路为车窗边的大明公主指点路上的风景,看着大明公主因他的话瞪圆了眼睛,眼中流光万千,像是京城的烟花,绚丽,美好。他胸膛震动,发出阵阵笑声。

  “韵宁,等回了塞北,我带你弯弓射雕,策马逐狼,再用最好的最厚实的狼皮给你做一件狼皮褥子垫脚。”

  大明公主靠在车窗边,静静的看着他的侧脸,听着他响亮的话声,微侧过头,笑容沉静,像是一幅默然的仕女画,安静美好。

  那时候他看着大明公主,他想,这位公主是一个脆弱的人,虽然尊贵,但是十分脆弱。

  如今,他错了。那个人是皇室的公主,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她,从来都是坚强的,坚强的,能够负起千山万水,为她的执着。

他不知道,大明公主会不会在有一天崩溃,但他相信,那个人就算是再艰难,也会守着柳家,守一辈子。

但也正是因此,他才如此恨!

她不该的,她应该锦衣玉食,应该琴瑟兮鸣,应该儿孙满堂,而不是为一个罪人守一辈子,为一个本该破碎的宗族搭上一辈子……

她的命运应当向他的出身一样华贵。 

  这错了,都错了,全都错了。

柳煜挣脱锦衣卫,转身就向着来着的方向跑去……

韵宁——

  锦衣卫一愣,脸色一冷,一人飞身上前,向着柳煜的一条腿狠狠踹去。

  骨头撕裂的声音,柳煜双目蓦地瞪得滚圆,一口鲜血喷出,眼泪滚落,匍匐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韵宁——!”

  我对不起你,韵宁,你的恩情,柳煜下辈子都还不清了。

  半月后,柳国公身染急症去世的消息从那座华丽的宫廷里面传了出来,传回了塞北,一同传回去的还有大明公主怀孕的消息。很快,柳家的族人就派人来到了京城,此时,柳煜已经入殓,柳家人看到的只有一具上好的棺材。

棺材被钉的死紧,大明公主苍白着一张脸,一身素衣坐在一片静谧的大明公主府里,柳家人哪怕觉得柳煜死因蹊跷也没有人出声,更加不会怀疑那棺材里面到底是不是柳煜。在来到京城前,他们族中最有威望的老太爷就发话,这次来了京城,无论大明公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们都要照办,也同时告诫了柳家所有族人,以后只要大明公主发话,无论是什么,就算是让他们去死,他们也要毫不犹豫地照办。

因为这是保住柳家唯一的办法。

  大明公主同柳家人一起回了塞北,来的时候,呵气成霜,回去了,大雪纷飞,但是雪后,春天就来了……

  柳家人看着这一次大明公主身后面多出来的十来人,都没有讯问一句。

  临走之前,大明公主跟着柳家人来的那位族长的儿子一起说了许久的话,出来的时候,那人的脸惨白的像一张纸。

  

  景帝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马,身旁的皇贵妃双手绞着帕子,惨白的脸脂粉都盖不住,却是努力的装出一副端庄雍容的模样。他想起临走之前大明公主站在他的面前,说:“父皇,您不用担心儿臣,儿臣会过的很好的,如果您真的过意不去,就多陪陪母妃吧,皇兄战死了,儿臣也远在塞北,如果可以的话,抱一个孩子给母妃养吧,那福熙宫的砖母妃都认识,儿臣不想她在把这整个皇宫的砖都认识了……”

  

  大明公主返回塞北后五天,那德高望重的老太爷就安静的离开了,半月后,柳家的族长夜起失足,去世了。

  忽然大明公主和她腹中的孩子不祥的留言传出。原本一副柔弱模样的大明公主在这个时候显露出来了非同一般的手腕,借着这些流言给整个柳国公府来了一次大换血,从柳国公府走出去的人,有不少是曾经柳煜的心腹,但是他们前脚走出柳国公府,后脚就消失了踪迹,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平寂了半年,大明公主产下了一子,第二日就传出了有人刺杀的消息,再过一日,刺杀的人的头颅就挂在了塞北的城关城门上。

  其中有一个人头属于玛卡,或者说瓦剌的泰吉尔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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