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雪满头,也算是白首

很多人都说,下雪,是对冬天最起码的尊重。有人说,西安一下雪,就变成了长安。

的却,相对于夏天的酷暑,冬天的雪似乎更讨喜一些。

下楼的时候看到楼下孩子们被裹得严实,扎着胳膊,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脚印。路边是各种各样的雪人,大的小的,当然,材料有限,样子就不多做描述了。

一路行来,身上早已堆积了不少雪,因为寒冷也无心清理身上的积雪,任由进入地铁后的温暖把它们消融成珠。

刚进入地铁,一对穿着校服高中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两人脸被冻的通红,却洋溢着最美好的笑容。女孩伸手戳向男孩的眉毛,融化的水珠挂在眉毛上,甚是可爱。

男孩伸出手替女孩拂去头上的水珠,然后两个人说说笑笑聊着什么。

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为何,突然有点熟悉,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心底翻来覆去找了很多想法,究竟还是没有相出为何会如此熟悉。

下车的一瞬间,我回头看到男孩伸手捏着女孩的脸,车门关上的一瞬间,我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前突然就起了雾,定定站在了原地。

奇怪,一定是外面太冷,地铁里太暖所以眼前才会起雾。

一位大妈走到我跟前,轻声问我,姑娘你没事吧?我看着她,不知为何她会这么问。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给我,她说,生活就是这样,没什么大不了,任何事都会过去的,快回家吧姑娘,外面冷。

我接过纸巾,摸摸自己的脸颊,触手的全是冰凉。


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埋藏在我心底八年,我刻意不去想,我以为我忘记了。

那时候,我们刚刚摆脱高考,一起来到西安上学。

我们不在一个学校,可是只要我没有课,我就会去他的学校和他一起吃饭,他只要没有课,就会来蹭我的课。

我依稀记得那节艺术鉴赏,是我的选修课,可是临近期末,老师开始抽查考勤。那天他陪我去上课,走在门口的时候突然被鉴赏课老师拦在门外。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我画个考勤。

他快速瞟了一眼名单,随便说了一个还没画考勤的一个同学的名字,老师一皱眉,名单上说是个女生啊,你这?

身后就有同学说话了,老师人家是陪女朋友来上课的,你管人家叫啥干嘛!

老师把架在鼻子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哦!陪女朋友啊,小伙子,不错啊,进去吧。

上课的时候他也不听,只是一个劲翻着书,或者时不时戳戳我,要不就是对着我发呆,有时候老师讲的兴起的时候,他也会配合老师在下面回答问题,就好像这门课他上起来比我更认真。

一来二往,他倒是和鉴赏老师熟络起来。

陈老师儿子在国外,他觉得一辈子都在这里教书了,不愿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虽然儿子多次要接他去国外,他都拒绝了。

家里就剩老两口,我们经常去走动,一来二往,老人也就把我们当子女般疼爱起来。

小寒那天,我们去陈老师家一起包饺子,回去的路上,他牵着我的手,放在他的口袋里。

就着发黄的路灯,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一片一片洒在我们身上。

突然,他说,我特别喜欢冬天。

我问,为什么?冬天这么冷有什么好的?

因为冬天会下雪啊,你说我们这样一直走下去,像不像一起走到了白头啊?

我走到他身前环住他的腰,仰着头看着他,巧笑倩兮,反正我是赖上你了,你可得真的陪我走到白头啊!

他捏着我的鼻子,为了让你不去祸害别人,我只好勉为其难收了你,就当为民除害了。

他送我到宿舍楼下,轻轻揉着我的头发,快上去吧,外面冷。

我解下自己的围巾挂在他的脖子上,匆匆向宿舍楼跑去,正跑了一半,他叫住我。

明年毕业,冬天我们去太白山看雪景吧!

我说,好!

第二年冬天,雪下的很大,我们如当初所说一起去太白山看雪。

白雪覆盖着秦岭山脉,松树上压着厚厚的积雪,我想“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描写的就是眼前的景色了吧。

因为下雪,上山的大巴车少之又少,等了很久还没有大巴车之后,我们和一位姑娘拼了车,一路向太白山盘旋而去。

同行的姑娘是一个人,于是我们攀谈起来。她叫小静,长长的马尾高高扎起,穿着深色的防寒服,给人一种女子束发从军般的英气感觉。

她说来太白山是为了滑雪,我很佩服她的勇气,一个人可以去这么寒冷的地方,做这么勇敢的事。

于是我摇着他的胳膊,要求到,我们和小静一起去滑雪吧,我还没滑过雪呢。

他帮我整了整帽子,满是宠溺的说,好,只要你不怕被摔得更傻,我就陪你去。

我朝他吐吐舌头,又笑着和小静聊起来。就在我们还在说笑可以结伴一起去滑雪,回去后一起去跑太白山脚下的温泉到时候,我们坐的面包车,因为没有拴防滑链,山路结冰且转弯较多,一个侧滑,车身翻滚,一直滚到了山崖下边。

关于那一瞬间我已经记不清许多了,只是仿佛记得,在车侧滑的一瞬间,有人拥我入怀,紧紧护住我的头。

似乎有人还在我耳边说了什么,只是我已经记不清了。

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白花花的墙壁在眼前一晃一晃,浓浓的消毒水味道灌入鼻腔。我知道我一定是在医院,我稍稍一动,浑身疼痛无比。

看见我醒,坐在旁边的穿着白大褂的一个女生站起来,让我做一一些奇怪的动作,动动手指,又动动眼珠。

她说是她救了我,血库缺血,还是她给我献了血的,她说当时我被送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她才当实习医生不久,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她还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她的普通话不怎么标准。

而这时的我根本不关心这些,我只想知道,他在哪。

可是我戴着氧气罩,说不出一句话。

这位医生似乎看不出我的焦急,只是自顾自的说着什么。我拼命的想喊出他的名字,可到头来,似乎只是嘴皮轻微的蠕动。

浑浑噩噩仿佛漫长的过了半个世纪,能说话以后的第一句,就是我拉着那位医生问,他在哪?

就和所有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她只告诉我八个字,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多处骨折,伤及内脏,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气了,全车四个人,只有你伤的最轻。

那一瞬间,我没有流泪,我不信。

小静说,车侧滑的一瞬间,她只看见他扔掉抱着的所有包,直直的就扑向我。小静躺在我旁边的病床上,告诉我,节哀顺变。

我不想节哀顺变,我不想听我们尽力了,我只想牵着他的手,一起到白头,我们约定好的,他从不会食言的。

那个实习医生,带我去看了他,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走进太平间。

我只是远远的看着他,他浑身撒发的冰凉,让我不敢靠近,那个在冬天为我呵气暖手,那个冲着我露出阳光般笑容的人,那个说要和我一起走到白头的人,为什么这么冰冷。

回到病房的我,依旧每天配合医生,按时吃药,乖乖打针,只是我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任凭小静和实习医生阿婷用尽一切方式,我始终不愿意说话,不哭也不笑。

这期间,陈老师也来看过我,他给了我一幅画,他说,这是他私下拜托陈老师教他画的。

我打开外面包裹着的报纸,深蓝色的背景,橙黄色的路灯,天空飘着雪花,积了满地。一个穿着黄色棉袄的女孩子踮着脚尖,把一条深灰色的围巾系到面前男生的脖子上,男孩正伸手捂住女孩的耳朵为她取暖,两人嘴里还有呵出的白气,应该是在说着什么。两人头上都积着一层薄薄白雪,就像已经白头的花甲老人。

这副画景多人小,小到人物的面部仅用一笔带过,但我就是知道,那个女孩是我。

终于,看到这副画后,这么多天,我摸着这副画,哭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哭了出来。

我终于承认,他真的离开我了。

两年后,我和小静一起去了稻城,在稻城的那个夜晚,我们开车把车停在路边,一起看星星。

小静从后备箱拿出啤酒,然后我们就坐在车顶,一起裹着棉衣喝啤酒。

只是天上的星星好亮,让我想起了他的眼睛。

半箱啤酒下肚,我给小静讲了所有我们的故事,从初中到大学毕业。

啤酒参杂着眼泪,入口似乎更苦了。

后来,我常和小静一起出去旅行。他说,他喜欢旅行,环游世界是他的梦想。那么,现在我来替他完成。

在丽江的那个夜晚,我和小静在酒吧喝酒,在我喝的摇摇欲坠的时候,有个男生过来搭讪,男生一只手搭在我肩上,说着一些轻浮的话,我喝的有点多,一点挣开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男生说,小妹妹,我看你不怎么开心啊,来,有啥不开心的哥哥帮你解决,跟哥哥走,你要啥我都满足你。说着就凑过脸来,我躲闪不急,还好一只手及时出现,一把推开他的脸。

她要你去死,你去吗,她要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你有吗?

小静撸起袖子站在我身前护着我,许是被小静的霸气吓到了,那个男生讪讪的走了。

阿婷也给我介绍过不少她身边的优秀男青年,温柔的,体贴的,绅士的,高收入的。

可我告诉阿婷,我说,我忘不了他。

小静和阿婷告诉我,如果是他,他一定不会希望我每天浑浑噩噩,他一定希望我可以过的更好。

是啊,他一定希望我过得更好,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我已经过了一年多了。

这一晚,我梦到了他,他对我微笑,他捏着我的脸,对我说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坚强。

可他还说,别伤心,我一直都在你身边。醒来后发现枕边全是泪痕,我们从此只能梦中想见了么?

那以后,我开始认真工作,努力照顾好自己,只是依旧拒绝接受身边的所有异性。


走出地铁,我突然无心再去干别的事,绕道去了城墙,走在这条路上,我似乎又看到了他的身影,我们一起在城墙上骑自行车,我们顺着城墙,在雪地里踩出一串脚印。

雪下的更大了,那个说好和我一起白头的人,那边冷吗?你有没有按时吃饭,你有没有照顾好自己,这么冷的天,你有没有戴好围巾再出门?

我很好,一切的一切都很好,只是很想拉着你的手,再在下雪天里走一走。

我把你藏到心底最深处,深到我自己都忘记了。

走下城墙,看着灯光映衬下飞舞的雪花,我想起车祸那天你拥我入怀在我耳边说的话了,你说,别怕,有我在。

恩,我不怕,我知道你一定会陪在我身边,一直到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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