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口断章

黄河之水天上来。

先是隐约的轰隆,似大地腹中的闷响。继而声音渐壮,终成连绵不断的雷鸣。待转过山崖,便见那黄龙了——哪里是什么水流,分明是整条黄河立了起来,从四十丈高的石床上纵身跃下。

石槽在抖。水沫飞溅到百步外的脸上,竟带着疼。站在铁链旁的人,个个张着嘴,却听不见言语,唯有水的咆哮塞满两耳。那水砸在龙槽里,迸作千万条金蛇,又立刻被后来者吞没。如此循环,已不知几千百年。

岸边褐色的岩层,层层叠叠,像被巨人胡乱堆起的书册,如今被水汽蒸得发亮。有老农蹲在崖上卖梨,皱纹里嵌着永远洗不净的黄河泥。问他看瀑多少年,只伸出三根手指。三十年?摇头。三辈子。

对岸山西的游客,在雾中时隐时现,如皮影戏。忽然一阵朔风,将水帘吹斜,露出瀑布后湿漉漉的峭壁,竟有野草从石缝里探出头来。这倒奇了,日日受着万钧之力的冲刷,偏要在不可能处生长。

暮色渐浓时,水色转为暗金。当地人说,此刻最宜听瀑。果然,闭目时那声响愈发清晰,不再是单调的轰鸣,而是夹杂着裂帛、击鼓、马嘶的混响。想是河底那些被磨圆了的石头,也在与水私话。

夜深人散,明月东升。瀑布依然跳着,吼着,将月光搅碎成银屑,撒向下游的平原。次晨太阳升起时,它又会换上金甲。这般的昼夜不息,兀自显得:岸上营营众生,世间匆匆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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