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7-18

【初】


他是被世间遗忘的生魂。历史的滚滚车轮碾压过被抛弃在时光里的尘埃,他感受风,感受云,感受不到生命。

闻古时战役,皆苦众生。然世人皆善,纵血尸横野,仍存生念。世间望生,聚念成执。

执念化作一缕生魂,生魂有识,循着身边人的尸体幻化成了一名男子的模样。


男子有着好看的杏眼,皮肤白的不甚自然,和绛红的唇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乌黑的头发长到腰间。他环顾一遭毫无生气的四周,耳畔的铁骑声愈加临近,男子眼里隐约透露出一种名为悲悯的情绪,终而还是静悄悄的走了。



【一】


陆定昊在人间度过了数不清的年头,却没去过多少地方。他只是终日寻找各处僻静的山头住下,若是世事变迁,居住地有了变故,他便施然离去,寻摸下一个容身之所。

他喜欢无什人烟的地方,最新摸索到山里还有间木屋,只是有些年头了。陆定昊第一次来这的时候差点被打开门扬起的灰尘扑出去,但天快亮了,附近也已经没有别的去处。他只好咳嗽了两声捂着鼻子又进来。他招来一阵风,通通屋里的空气,才好受一点。

陆定昊环顾一圈屋子的格局,入目所及已是一览无余,透过残破的轮廓隐约能看出这些腐朽的木头“生前”是个什么样貌。一桌一椅一张床,床旁边的柜子歪歪的立着,半面柜门已不知去向。空间倒是不小,如果好好收拾的话,说不定会变得不错。


脱下身上的外衣,瞬间觉得舒服不少。整天把自己藏在长长的衣服里,闷也要闷死了。

天将晓的微光洒进来,陆定昊关上木门,姑且算是门吧。又把衣服挂在形同虚设的窗户上,屋里霎时变得昏暗。他这才安心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裤管,稍微提起,露出一双光洁小巧的裸足,悬悬的浮在离地面咫尺的地方。心里又控制不住的烦躁起来。


“真可恨。”生魂与常人无异,唯独这双无法落地的脚,时刻昭示着他不寻常的身份。为防吓到别人,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他只终日趁着夜色,游荡在这荒诞孤寂的人间。

他偶尔会犹疑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茕茕独立,孑然一身实在枯芜。

然而烦躁的心情持续不到寸许时候,一向习惯安慰自己的陆定昊已经整理好心绪,摇摇晃晃的准备合衣休息了。这些无用的情感在时间的长河里从来算不上什么。说到床,其实不过一块厚点宽点的木板,没有污垢灰尘就可以将就一晚。


陆定昊穿着薄薄的里衣躺了上去,双脚也安稳的放在了床上。他还想着明晚起来的时候要看看这屋顶牢不牢固,家具也是个头疼的事...


经过一夜的寂静,林子里的鸟儿陆陆续续的探出了头,清脆的啁啾声此起彼伏,陆定昊在这样的环境里,伴随清晨的鸟鸣,睡着了。


这一将就,就是好多年。



【二】


陆定昊的容颜一直未变,始终是个大眼睛巴掌脸的少年。

当初那个破旧的屋子被他收拾的井井有条,还经常请附近山头的妖怪购置生活用品。妖怪愿意帮忙的原因是,陆定昊对他有救命之恩。


月黑风高夜,正是陆定昊日常晃悠的时候。白衣飘飘的男子在密林深处游荡着,晚风滑过他的皮肤带起一阵清凉,草丛突然传来奇怪的窸窣声,陆定昊并不害怕,山里有很多动物,光是他遇上的已是不计其数。但那天有些不寻常,空气里飘着一丝血腥气味,很少,却被生魂准确的捕捉到。


陆定昊皱着眉头上前查看,或许是什么动物掉进了不知名陷进也未可知。他小心的拨开草丛,只一眼便愣了。一条通体漆黑的细长树枝夹在一堆枯叶中颤微发抖。陆定昊确定他没有看错,一片静物中的动态物体格外引人注意,树枝顶端有几棵枝杈分开,几片碧绿的叶子错落的分布在枝杈上,只是现在叶子都蔫得没了形。

陆公子自认古道热肠,遇着跌入陷阱的猎物都会救他一命,却没遇到过精怪,也不知会不会是什么别有用心的来头。陆定昊难得没了注意,正犹豫之际,只见那枝杈抖动的更厉害,叶子也愈加蔫了,他咬咬牙,还是向他伸出了手。


就这么救了危在旦夕的橘子精一命。


橘子都成精了。这山可能是个风水宝地。

但橘子精有点蠢,一个妖怪怎么会被猎户的猎夹伤成那样呢。可见这山并不完全是个风水宝地。


“你知道什么,”橘子精生气的朝他怒吼,“那个猎夹可不是普通猎户的,上面有符咒,不知道是佛家还是道家罢了。”

高僧开过光的东西是很不一般的,但高僧不至于连个猎夹都要开光吧。

小生魂这么想着,但没敢说出来,他仿佛看到了一团黑气在橘子精身后熊熊燃烧。真惹毛了,以后都没人帮他去买东西了。


“小橘!你看!”路边的草丛里突然跳出来一个身影,脸蛋圆圆的兔眼男孩兴冲冲的朝两人跑过来,手里还拿着盘模样霎是可爱的糕点。献宝一样送到橘子精手里。

这是棵袖子精,和橘子精住的挺近。两只小妖怪黏糊到附近山头的都觉得他俩是品种不同的亲兄弟,要不就是有一腿。


“哇高级货。”陆定昊眼疾手快的拿了一块送到嘴边,大概是绿豆枣泥做的,颜色对比霎是好看,一口咬下去溢了满满的清新气息,仔细咀嚼后又是红枣的甜蜜。唇齿留香。

橘子精也拿了一块,却不急着吃,先放到鼻尖嗅嗅,询问来历,“哪来的?”

“山下的。”

“山下哪的?”

“寺里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陆定昊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哇尤长靖,”他甚至叫了袖子精的大名,“你又去寺庙里偷东西啦,要是真被那群和尚抓住了,我可不会和林彦俊去救你!”

橘子精也难得对着柚子精皱了眉头,“小柚,那个讨厌的住持很难搞...”

“停,”尤长靖一把捂住林彦俊的嘴巴,用最简洁的话语解释了事情的原委,“不是我偷的,是那里面一个人给的。”

这可不寻常。


林彦俊拉开尤长靖的手,“为什么给你,谁给的?”

“不是给我的,”尤长靖拍拍身边人的肩膀,看向了陆定昊,后者觉得脊背一凉。

“喏,给你的,”尤长靖把盘子往陆定昊面前一举。

“...?”他狐疑的指了指自己。

尤长靖说,他刚刚下山,准备去镇里买些好吃的,刚走到山腰迎面走上来一个人,浓眉大眼,白衣飘飘,膝盖和袖子上却脏了好几块,像是摔倒后粘上了泥泞,怀里正护着这盘糕点,很是奇怪。

路只有一条,偏偏尤长靖往左他也往左,尤长靖往右他也往右,一人一妖竟尴尬竟半天僵持不下。柚子精不耐烦的想要赶快越过他,那人却先开了口,声音温和,“你好,请问你住在山上吗,请问你...认识陆定昊吗?”

那人竟指名道姓请他送糕点给陆定昊。

“他说他是俗家弟子,之前上山的时候和陆定昊有过几面之缘,”尤长靖瞧瞧那盘糕点,“我看着那人挺面善的,就...”

“我看你是瞧着糕点面善吧。”所以他刚刚兴冲冲的拿给林彦俊是为什么。陆定昊翻了个白眼,“我不记得见过什么和尚。”

“有头发的,”尤长靖补充道。

“是谁... ”陆定昊瞅了瞅味道还算不错的糕点,思绪微微跑远,再回过神来眼里已经写上了‘一探究竟’四个大字,“要不带我去看看?小柚,走!”

“不行,”林彦俊终于出了声,摸着下巴好像在思考什么,“僧妖不两立...最好不要扯上任何关系。”

“有那么夸张吗,”陆定昊缩缩脖子,“那人挑衅我哎,这么躲着是男人吗。”

“不是,是妖。”

“林彦俊!”

“总之不可以,你忘了我上次误入的陷阱了吗,普通捕猎陷阱里为什么要加阵法,明显不怀好意。”

“...”

尤长靖只是一脸惋惜的看了看美食,眼馋了一路,一块还没吃就要扔了,很是可惜。看出来他的心思,林彦俊伸手拍拍他的头,“不是要下山?带你去。”

陆定昊受够了两人之间这该死的粉红泡泡,“行了行了,一天天的,”他一把抢过糕点,“这我处理,你们走吧!”

“你...”林彦俊想再说点什么,被陆定昊不耐烦的打断。

“快走快走!”说着,已经飘远了。

橘子精看着陆定昊的背影,不安的拧起眉头。

好奇这种东西就像星星之火,着起来,就灭不了了。

夜色已深,陆定昊意犹未尽的在家里吃掉了来路不明的最后一块糕点。他拿上外衣,轻车熟路的准备下山。

我到要看看,你所欲为何。

【三】


其实陆定昊知道那是谁,不仅知道,还有那么点理不清关系。非要形容一下,也就比生死之交次一些吧。


董又霖在他这间木屋住过一段日子。

彼时,陆定昊刚给他这个新家倒腾出一块正儿八经的床板,看看空荡荡的地方,觉着还得乔装下山趁着人烟稀少的早市或晚市淘些东西来。

择日不如隔日,清晨的雾气覆盖着整座山林,倒了作息的陆定昊在晨露中打了个大大的哈气,他拢好身上的长袍,尤其是下身的,防止被瞧出什么端倪,玄青色的衣角一直拖到地面,沾染上斑驳的新泥。

董又霖是陆定昊在山脚下发现的。生魂烙在骨血的印迹让他拥有不同寻常的灵敏五感,肃杀的氛围衬托得血腥气味愈加可怖。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一道剑气划破薄雾直冲冲指向陆定昊而来,迅猛凌厉。

陆定昊惊得即刻后退,在剑气临到之际险险侧身,只觉一道劲风刮过,带过他的衣角,传来格外清脆的布帛撕裂声。

定下神来的陆定昊缓缓身形,惊惧地望向剑气转来的方向。雾气被这么一闹,已逃遁不少,露出更广阔的视野来,不远处的灌木旁赫然躺着一名黑衣男子。火气几乎立刻蔓延烧上了心,陆定昊确认攻击就是来源于此,愤怒的走上前,要给这不识好歹的凡人一个教训。


却发现那人好像已经丢了小命。陆定昊皱眉上前,谨慎的绕了一圈,断气的人不该能发出那样凌厉的攻势。他突然发现男子手里什么东西还隐约闪着光亮,陆定昊凑近瞧瞧,竟是把寒芒毕露的宝剑。好东西!他想也没想,伸出手想把东西瞧个仔细,却拿不动分毫,“咦?”主人还死死握着他战斗的伙伴。

陆定昊这才近距离的观察起这个人来,男子仰面朝天,头发散乱污秽的的遮在脸上,看不清容颜,一袭黑衣简约却不失华贵,陆定昊凑近他的胸口,确认连缝补都是金线的杰作。是个富家子弟。


还听到了别的东西,陆定昊把头放到刚刚那个位置,甚至再贴近一点,耳朵感受着湿冷的温度,隔着冰凉的外衣,他听到了微弱却存在的心跳声。

陆定昊把董又霖带回了家,用拖的。深深浅浅的痕迹从山下蔓延到身上。昏迷中人应该庆幸山路泥土多,不然他的背部也得变成重伤。

董又霖被脱光了扔在冷硬的木板床上,盖了一块布就算是被子。陆定昊拿着他的衣服去溪水里大概冲洗一下,再用湿透的布料回来给他稍微擦洗,冰凉的触感碰到男人的脸颊,即使在昏睡中,也不自觉微微拧起了眉头。

从没做过“照顾别人”这种事的陆定昊注意到了这一细微动作,立马移开了手。等董又霖重新归于平静,他才把用掌心温热过的布料拿出为他轻轻擦拭。

一点一滴抹去污垢,血渍,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剑眉舒展,嘴巴紧抿。小白脸,脑子里不自觉跳出来三个字。又帮男人理了理头发,陆定昊盯着那人的脸,就算这样狼狈也足够赏心悦目。

他戳了戳男人紧实匀称的肌肉,“我不会让你死的,小白脸。”


董又霖住了下来。虽然大多时间他都是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但偶尔也会苏醒一小会,大多是日落西沉的时候。陆定昊就好奇地在床边晃悠,瞪着他的大眼睛打量这个生人。

男人第一次苏醒,眼睛只能半眯着睁开,他借着西斜的余阳费力的看清陆定昊的样子,毫无血色的唇瓣颤抖着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活生生咽下了火炭,又痛又烫发不出声。即使这样,他仍费力扯出一个笑来,陆定昊惊异于这人命悬一线还笑得出来。但这个笑显然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很快,他的意识随着西沉的太阳一起,再次陷入黑暗。

“又晕了,”陆定昊泄气的推推董又霖的脑袋,“再救你我连搬桌子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等你醒了一定要好好报答我。陆定昊捏着董又霖脸颊上的肉想着。



【四】


“咳咳,”

清脆人声在荒山老林里显得格外突兀,影影绰绰看到一个人影在林中飘荡。是陆定昊捂着嘴巴在咳嗽,他的脸色已不像当初那样红润,甚至苍白的有些病态,然而当事人却毫不在意,他只是捶捶酸痛的肩膀,接着在山里捡柴火回去开灶,家里有个要吃饭的人就得天天干做饭的活。衣不解带的救治捡回来的人让他的脸颊都消瘦了不少,好在董又霖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给了他一些安慰。


“我回来啦,你醒着吗?”

陆定昊推开门,像往常一样打着招呼,有时候迎接他的是一片寂静,有时候会有微弱的应答声。今天却和以往都不同,他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已经扶着床站了起来。

“我的天哪,”陆定昊立马扔了辛辛苦苦捡来的干柴,迅速移到董又霖身边扶住他,“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休息啊。”

董又霖朝他笑笑,听话的坐回床上,其实他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最近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多,也能说话了。“我今天感觉好了很多。想起来走走。”

“哎哟不走啦不走啦,你回去躺着,我去给你做饭。”

“小陆...”董又霖拉住他,“我来吧,我可以做。”

温热的触感桎梏着陆定昊的手腕,董又霖用湿漉漉的眸子看着他,语气软软,让人不容拒绝,“...你行吗?”

“嗯,”董又霖笃定的回答他,“我很会做饭。”

“那...”陆定昊想了想他最近无论做什么都是黑乎乎一团的情况,选择同意,“行吧,但我要在旁边看着。”

“好,”董又霖开心的笑了起来,打心眼里为自己今天终于可以吃到正常食物而开心。

董又霖的厨艺比想象中好太多,最普通的糙米都可以被他熬的又稠又香,陆定昊就着炒地绿灿灿的小油菜喝了将近半锅粥。董又霖几乎要看不下去的提醒他小心撑着,后来又想陆定昊是不会有这些感觉的,便没再做声。

自打捡了董又霖,陆定昊大抵知道了当家是什么感觉,米没了要去买,菜没了要去买,被褥也不能少,不知道该说董又霖让他活得累了,还是该谢谢人家让他懂得生活了。

开心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知道董又霖不是什么普通人,董又霖也知道陆定昊不是人。否则生魂投入凡人身体里的魂力不仅不能治愈,还会因为承受不了脉络的重塑爆体而亡。

但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不提起,没有刨根追底,只是过着平淡如水的日子。


董又霖痊愈了。

他把那把直到醒来还紧紧抓着的宝剑,放在了柜子顶端。柜子是他自己砍了木头来做的,做工一般,却很结实,记得最清楚的是陆定昊看着他做好后,嘴巴张大到能塞下一个鸡蛋,没有任何生活技能的人过来捏着他的胳膊说,董又霖你好厉害呀。

只要想到就忍不住嘴角扬起。

陆定昊不会饿,但他喜欢吃,董又霖做的什么他都特别捧场,每顿都要吃得丁点不剩才不算辜负了美食,好像从来没吃过好东西似的。

“对呀,我从来没吃过。”

董又霖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陆定昊一边嚼着红烧兔肉,筷子还要往碗里伸,“太好吃了,以前我看那些兔子的时候都不知道他们那么好吃。”

红烧兔肉的制造者看他半晌,也不追问什么,只是想着要做好多好吃的给他吃。“还有更好吃的,我给你做。”

“好啊,”陆定昊点头如捣碎,“你要做什么,我明天早上给你买食材。”

自从认识董又霖,他连作息都跟着这人颠倒了过来,不再半夜出去游荡,而是蜷缩在董又霖的身边享受着温暖。晨时跟着董又霖一起起床,睁开眼睛就是令人舒心的脸庞。

“没关系,”董又霖把菜盘子往陆定昊面前推推,“多睡一会,明天我陪你去。”

注意到陆定昊脸上的惊讶不安,董又霖摸摸他的脑袋,“不怕,我护着你。”

语气笃定,浅笑安然。



【五】


陆定昊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过下去,他可把董又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那就是他的人啦。

董又霖也说过,他会一直陪着他。

他说过的。

大滴大滴的眼泪断了线,依次交错的落在董又霖留给他的纸条上。

“对不起”

束之高阁的佩剑被拿了下来,修士终究要奔走他乡,远赴理想。



【六】

他为什么要回来!


陆定昊从抽屉里深处摸出那张泛黄的字条,字迹被氤氲的模糊到看不出形,但它原本的模样早已被深深刻在眼里,心里。他拿着那张字条,小心翼翼揣进怀里。

他要去问,问他为什么不辞而别,再问他为什么去而复返。


今晚没有月亮,层层叠叠的黑云笼罩在天空上,像一张巨大的网子,无论你身在何处,仍不过是在他的桎梏下。

陆定昊移了两步,又移了两步。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白衣少年立在屋子不远处定定的看着他,乌发黑眸,气质好到就算被扔进一堆人里仍能被一眼看到。二者之间距离不过丈把,却好像隔了好远。陆定昊也站着,纵然光线昏暗,仍能从大抵轮廓中看出两人视线相触。

强压下心跳如擂鼓的悸动,陆定昊的手在衣袍下紧攥成拳,把控着不让自己的身影有一丝动摇。


“你瘦了,”熟悉的声音划破夜色直达耳畔,思念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陆定昊一直都那么想他。


瘦削的身影微微晃动,几乎是立刻,白衣少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陆定昊面前,所有距离都敌不过满腹的柔肠。董又霖有些颤抖的捧着他的脸,陆定昊想躲,却早已沦陷在那哀伤的眸子里。

你伤心什么呢?他不明白。


手掌终于触碰到日思夜想的脸庞,董又霖仿佛不可置信的吸了口气,“陆定昊,”他叫他。

他不说话。


“回答我,”董又霖几近哀求的拜托他。

陆定昊瞪着大眼睛,打量着这些年岁月有没有在董又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他还是那个挺拔俊俏的少年,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的眉眼如此哀愁,你的眼里常含忧伤。


“回答我,”董又霖又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落到他的脸上,熟悉而不真切。

陆定昊觉得眼里有什么东西涨得他眼眶发麻,眨了眨眼,便热热的落下来。


“不哭,不要哭,”董又霖慌张的想要抹去大片砸下来的哀伤,却怎么也止不住,他笨拙的吻着陆定昊的脸,把苦涩全部吞咽到肚子里。


陆定昊终于伸手回抱住他,在被那人压倒在床上的时候。

董又霖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落下一个又一个缱绻的吻,“我好想你...”

他的动作温和轻柔,未经人事的陆定昊除了死死攀附住他什么也做不了。爱意的声音轻轻从唇齿中泄露出来,埋没在男人的喘息里,最后被木板的吱呀声覆盖。

冰肌玉骨香无汗。窗外的灌木沙沙的扭动着身躯,厚重的云层逐渐消散,露出一轮新月,朦胧缥缈。


【七】


陆定昊接过董又霖一早起来为他煮的粥,不做声的喝了,真切的烫痛感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没忍住再次不争气的红了眼。却被他很好的藏在木碗后面。

热粥入腹,陆定昊已恢复如常。他抬头,对上董又霖殷切的神色,一时无言。


“小陆,”他一直这么叫他,“对不起...”


开口就是陆定昊恨极了的话,他是该说对不起,可现在陆定昊一点也不想听,心上的伤疤从未愈合,他要一个交代。


董又霖和初见的黑衣不一样,此时的他乌发整齐束起,身着一袭白袍,袖口上有着不知名的花纹,但无论什么衣服在他身上都能有种很高贵的感觉。


他拿走粥碗放到一边,半倚靠在床上,把陆定昊轻轻揽进怀里,正好能听到董又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还记得你把我捡回来那天吗?”



陆定昊没有回答,他就自顾自的说下去。董又霖不是孑然一身的人,他有师门,有家族。在族里,他是最嫡系的子弟,大家族里心机深沉者不计其数,想要治他于死地的人更是比比皆是,他就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世有蓬莱仙岛,岛出蓬莱仙阁,仙阁收习弟子,名为造福苍生,实为扩充门派。像所有俗套的情节一样,各个世家都把族里的嫡系子弟送了进去,修习仙侠之道。


董又霖天资聪颖,理所当然成了最惹眼的一批弟子。惹眼便杀机四起。


他被一群二流货色追杀成了重伤,他拼了命摸到这个山脚下,本是想找他的一位师兄,师兄就是山下那座庙里的住持。他看到不远处就是目的地所在,最后撑着的那口气终于泄出来。


“结果被你捡回来了,”董又霖用脸摩挲着陆定昊的发际,“你说是不是有缘?”


“我一开始都不知道是你救了我,还以为我命硬到了一定境界,那样都不死。”


这话说出来,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微微动了一下,董又霖偷偷从间隙里看到陆定昊嘴角有些变化,内心好像受到了鼓舞,连语气都带了些雀跃,更加认真的给陆定昊讲当时的故事。


他记得是那样清楚,一帧一页都像写在张白纸上,赤裸裸的摊开,无数相关片段在脑海里贯彻纵横,如此清晰。


“有一次我们下山,”董又霖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语气像是不小心喝到滚烫的铁水,却不能被别人发现一点端倪,痛苦而隐忍,“被他们发现了...”



有些人生下来,就无法把控自己的命运。


董又霖遇到陆定昊,是他的幸运,也是不幸。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家族未来的接班人,师门的荣耀,日复一日的名号愈加盛大,一切都顺理成章,曾经以为他的日子会像康庄大道一般,畅通无阻。但是僻静山林的小木屋出现了,平淡恬适的生活出现了,活泼生气的陆定昊出现了,原本的每一项殊荣突然变成了肩上的无数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给一锅水加了把火,水突然猛烈的炸开,滋咂爆响,你才知道原来那是一锅油。即使手忙脚乱地灭掉熊熊燃烧起的火焰,但油锅已不会再归于平静。



陆定昊大概知道是哪一天。


他们像往常一样下山,自从有了董又霖,陆定昊就放心地在白天出行,他穿着长长的袍子,董又霖紧紧的在旁边把他搂在怀里,可靠又安心。


嘶啸声伴随着车轮碾压地面的轱辘声越来越近,路旁的两人还在摊位上专心挑选物件,陆定昊拿了一个挂着铃铛的荷包举到他面前,问他好不好看,董又霖接过来认真的端详了,刚要回答好看,马蹄声已经冲到了耳畔。陆定昊的衣服霎时被马车的凸槽卷住,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拖拽,董又霖伸手要抓住他却差了那么一点,眼见着陆定昊凌空腾起下一秒就要被狠狠摔在地上。


“嘭——”


再回过神来陆定昊已经被董又霖紧紧抱在了怀里,隔着胸膛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和自己惊慌的频率一样。


“喔!”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马车的半边身碎成了块,歪歪斜斜的倒在路中央,马匹喘着粗气在车前不安的用铁蹄踏着地面。车夫急急忙忙的下来给赔罪,他没有看到董又霖的动作,但这样的攻击和爆发力,凌厉的真气透过车身带来胸腔的一阵刺痛。非修仙者不可为。


车夫颤颤巍巍的作揖,惹上一位修士对他百害而无一利。董又霖颜色阴沉的吓人,恨不得把面前的人就地正法。然而怀里的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襟,用嘴型示意他,没事。董又霖微微放心下来,但惊吓的余韵还是不能消散。陆定昊的外衣被下摆扯掉一块,露出赤裸的双足悬在空中。他整个人挂在董又霖身上,就像是被提起来的一样,以致于周围人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董又霖皱了眉头,干脆托着陆定昊的腰用力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后者讶异的勾住董又霖的脖子,那人给他一个安抚的表情,陆定昊便不再出声,把头埋进董又霖的怀里,躲避周围的阵阵声嚣。

董又霖抱着陆定昊朝家的方向走去,阔步流星,头也不回。

所以他没看到,原来那马车里还坐着个人。蓝衣男子注视着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剑眉紧锁,淡淡的话语呢喃在嘴边:

“又霖...”



“我被我的师兄看到了,”董又霖的胳膊被陆定昊压的有一点发麻,还是不愿意放开抱的实实在在的人,“就住在山脚那座庙,他和我算得上师出同门吧,不是一个师傅教的,但我们的师傅是同门师兄弟。”


乱糟糟的,董又霖连简洁的话都不会说了。“哎哟废话好多,我知道啦。”陆定昊突然爬起来,被推开的董又霖忍不住嘶——了一声。


“怎么了?”始作俑者急切的查看那人的情况,难道带伤了,看他那生猛劲也不像啊...


董又霖捂着胳膊不敢轻举妄动,嘴角却大幅度的翘起,“晤...麻了。”


“去你的吧!”



【八】


陆定昊很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松软的被子被董又霖拿出去晒了一天,凌乱的屋子焕然一新,灶堂里的火焰整日燃着,铁锅热了一波又一波,太久没吃到董又霖的饭菜了,一整天屋子里都飘着各种各样的食物香气。

最重要的是,陆定昊又依偎在了那厚实可靠的胸膛上。


“那你家的事都处理好了吗,”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我太想你了。”话里的意思昭然若揭。


空间寂静的让人害怕,陆定昊酸涩地吸了吸鼻子,更加用力抱紧身边的人,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又溜走了。手上越使劲,心里的无力感却越强,他说,“我也想你。”从牙缝里好不容易挤出来。


今晚月色很淡,像极了董又霖离开的那个夜晚。

郑锐彬也是。


半夜董又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轻轻放开陆定昊,给他掖好被角,推开门走了出去。丝毫没觉察身后那道灼热的目光,哀情阵阵。


“师兄。”

郑锐彬听到声音转过身来,青年长着张棱角分明的脸,身姿挺拔,英气袭人,眼角微微吊梢,莫名添了点亦正亦邪的味道。

“我昨天就说过你该回去了,你家...”


“我来看看他,”董又霖对这个师兄一向充满了尊敬,现在却急切的打断了他说的话,“我...太想他。”


郑锐彬定定的看着他,妄图在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弟弟脸上找到任何冲动的影子。但只看到少年愈加认真坚定的眼神。他叹息的摇了摇头,“你怨我吗?当年是我逼你回去。”


董又霖笑着摇了摇头,三分释然七分苦涩,“其实你说的对,我不可能永远藏下去,没有你还会有别人发现我们,你可能是最好的选择了。还要多谢师兄这些年对他的看护。”说着又深深的鞠了一躬。

郑锐彬闭起了眼睛,似有不忍。


董又霖却没起身,仍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字一顿,“自幼时起师兄便对又霖照拂有加,又霖无长兄,唯尊师兄。今师弟有难,求师兄指条明路,大恩无以为报,愿...马首是瞻。”


晚风穿过树林,仿若女人的哭声,如泣如诉,吹的两人的衣袍飒飒作响,郑锐彬张了张口,仍有规劝之意,“董老爷子的继承候选人不止你一个,如果你拂了他的意,他未尝不会退而求其次,舍你取他。”

若是以前,董又霖可能巴不得离开那个人心诡辩的家族,但是现在不行,他不争不代表别人不会抢。他要权,才能护住他要守护的人。


落叶被碾压发出咔嚓嚓的声音,膝盖触碰到冰凉的地面惹上一阵湿冷。董又霖的背躬的更弯,头垂的愈低,“求师兄!”


男子的身形微微动摇,郑锐彬眼里充斥着不解,以及无措。晶莹的月光落到眼睛里,他可能这一生都不能体会到这种感受。只听得一声悠悠的叹息,“起来吧。”

“师兄...”

“你应该知道,董家查到了什么。”

“是。”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一个计划几乎立刻在脑海中生成,娓娓道来,让董又霖想起那段在蓬莱阁郑锐彬为所有师兄弟出谋划策的小聪明。他一向那么聪明。


“你回去后他们循着你各处的蛛丝马迹找到了这里,本想看看你有没有在暗中储备什么力量,却无意中发现了陆定昊。

你应该听过...生魂练器。”


董又霖双拳紧握,他隐约猜到个大概,却没想到情况比他想的还要严峻。

“你那把剑是师傅传的,少有的灵器。董老太爷也是修士,只是资质不高,若是有把灵器助他,恐怕还能多活个几年。”


“我不会让人碰他。”董又霖语气笃定,他在家的几年一刻也没闲着,做够了那个无欲无求董家大少爷,要为自己争一些东西。铁血手腕不是不会,明里暗里收了多少可以己用的人,又做掉多少有异心的垃圾,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还没蚕食掉所有,就生了异变。


“你知道这次来的是谁吗?”

月亮淡了轮廓,天边隐隐泛起了鱼肚白。


“董岩磊。”



【九】


陆定昊去尤长靖家住了几日。

董又霖把他送到橘子精和柚子精的树屋外面,大方得体的向陆定昊的好友打招呼,谢谢他们这么多年的照顾。


毫不知情的两只精怪面面相觑。林彦俊瞅着陆定昊两手空空,再看看董又霖手里的大包小包,莫名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情绪来。尤长靖眯着眼睛回忆了半天,一拍脑袋想起他就那天山腰遇见的人。

董又霖笑着打马虎眼,不否认也不承认。毕竟身份这种东西解释起来很是麻烦,只要知道他是陆定昊的人就好。

林彦俊帮陆定昊把东西拿进去,留了两人在门口惜别。


董又霖把陆定昊搂紧怀里,叮嘱他要好好吃饭,他不在的日子要好好照顾自己,语气平和得就像在问他今早吃了没。“我回家处理一点事,等我回来。”

陆定昊回抱住他,半晌无言。直到面颊惹上一丝温热,“要很久吗?”


“不用,小事。”董又霖回答的很快,尽量让自己的话增添许多可信度。


面颊上的温热感越来越重。


“没事,很快的,很快...”


*


“陆定昊最近话少了很多哎。”尤长靖把苹果咬的嘎嚓脆响,坐着和林彦俊闲聊。

“可能是相思噢。”

“但我感觉他不太开心。”

“相思是这样啦。”


嘎嚓—


*


“喂喂喂!”林彦俊一进门,尤长靖就咋咋呼呼的跑了过来。

“怎么啦,”他手上还提了一只兔子。

“我今天又看到陆定昊偷偷哭了噢。”

“看来心情真的很不好啊,没事,”林彦俊晃晃手里战利品,“我们给他做兔肉吃,我听他总念叨,特地去捉到哎。”


*


“雨季要到了啦!”尤长靖够着脖子对陆定昊喊,“要不要回家看看你的木屋,需不需要加固呀。”


*


“冬天来啦!”柚子精抖抖索索的和橘子精挨在一起取暖,冬天对植物总是不甚友好。“陆定昊你会不会冷啊,明天林彦俊下山噢,你要不要添点衣服。”


*

陆定昊最近喜欢上了尤长靖酿的梅子酒,酸甜的。他不知道什么叫醉,只觉得喝多了就能看到董又霖,那人穿过路上的片片荆棘,从容的朝他走来,温柔如初。

醒酒的苦难也是没尝过的,胃海翻滚,头疼欲裂,脸上还残留着与董又霖重逢的喜悦痕迹,醒来却又是孤身一人。


经历了无休止的期望累积,却最终形成一种反胃的感觉。


寒来暑往。如果不是林彦俊和尤长靖言之凿凿的证明,陆定昊几乎要以为董又霖是一个梦,一个他幻想出来的,绮丽缥缈的梦。


【十】


陆定昊回了家,在春天,万物复苏,百草生长。

木屋还完好的立着,看样子这个地方没被人发现过,门面蓄了一层薄薄的灰,他推开,入目所及是熟悉的摆设,物件。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看来我今天来得巧。”

人声在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郑锐彬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陆定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心跳如雷,他认识他。


郑锐彬来找董又霖的那晚,陆定昊悄悄跟在董又霖后面见过。

陆定昊急切的想要知道些什么,郑锐彬或许真的是最后一根稻草。他想上前又不敢逾越太近,站在原地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激动,“他,他,怎么样了。”


“他...”郑锐彬沉思半晌,如实详述,“不太好。”


*

董岩磊是董董家最嫡系的子弟之一,也是从小被送入仙阁学员,但资质一直不甚出众,默默无闻,让董又霖都忘了他还有这么个弟弟。没想到他运气倒好,得了什么机缘,短短几年,修为猛进。在董又霖可能身亡的消息穿出去后,董岩磊便被董老爷子抓回去当做手下的继承人之一培养。


董又霖请郑锐彬设了局来对付他这个久未谋面的弟弟。

然而,百密一疏。


“是我太自信了。”郑锐彬闭着眼睛,回忆不愿提起的往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引以为傲的阵法在更强的人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董老爷差了身边最得力的谋士来助董岩磊,谋士收到密令,要么夺魂,要么杀人。


谋士翻转了剑阵,阵法的主人被反噬重伤。董又霖拼了命让郑锐彬脱身,他知道他在这拖住,郑锐彬就有一线生机。“又霖!”郑锐彬抓住他的胳膊拉他一起走。

“走不了了,师兄,”他对着郑锐彬的手心用力击出一掌,“帮我照顾好他。”挥剑转身,冷静决绝。


高大男子剑指董又霖,脸上的表情亦悲亦喜。只有董岩磊知道,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哥哥,”他还叫他哥哥,像很多年前一样,“还不说他在哪吗。”


董又霖捂着胸口肘部撑地,鲜血染污衣袍,纵然狼狈至此,仍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的人,双目赤红。


“看来董少爷是一心求死咯?”一名红衣男子从董岩磊身后走了出来,声音悠悠。

“秦先生...”董岩磊语气里似有他意。

秦奋摇着手里的折扇,气定神闲,唇间蹦出一字,毫无犹豫:

“杀。”


*

“我逃出来找到一处调息片刻,就跟上了董家的车队。”


郑锐彬每说一句,陆定昊的手便愈加用力一分。滴滴红色沾湿了他的衣袖也不自知。脑海里都是郑锐彬的话,耳边却传来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们把又霖的‘尸体’带了回去。我跟了好几天,有天夜里车上掉下来一个包裹,...董岩磊,就是又霖的弟弟,做的不绝。”


站在大海上的人,握住了浮萍,漂到了孤岛,在漫天黑夜里点亮了一堆篝火,发出微亮。陆定昊疯狂的扑过去要靠着火焰取暖,哪怕被滚烫灼伤也在所不惜。


“他在哪,在哪,”陆定昊视线模糊不清到,即使如此贴近郑锐彬,也要差点以为抓着的是董又霖的衣襟,“我可以,我可以救他!让我救他...”


【终】


只要春天不死,就会有迎春的花朵年年岁岁开放。


陆定昊把董又霖带回了他们的家,小屋被收拾地井井有条,焕然一新。他摩挲着那人冰凉的脸颊,紧闭的眉眼,只有微乎及微的心跳不断传递着这人还活着的讯息。


郑锐彬说他的心脉被护住,但全身经络都受了重伤,用尽多少名贵的药材也只是徒劳,“我知道你可以救他,当初就是...”郑锐彬说,“但我找不到你,只能经常来这个屋子看看。”


林彦俊的木阵用来藏匿和逃脱可是一把好手。


“我不会让你死的。”陆定昊握着董又霖冰凉的指尖,语气不容置疑,“小白脸...”


陆定昊请林彦俊帮他在屋外布了木阵。橘子精面色凝重的向他确认,这个阵下了没有我就出不来咯你真的要哦?陆定昊打着哈哈顾左右而言他,好啦不要废话啦你快点。


没了郑锐彬的药吊着,董又霖以肉眼可见的趋势瘦削下去,内部却在惊人的变化着。他的身体像个无底洞,源源不断的魂力被他吃进去,却不见醒来的迹象。陆定昊替他盖好被子,拿了另一床出去晒,每天都要盖松松软软的被褥才好。


他想,董又霖昏睡着,但饭是不能不吃的。


于是每天煮了稀稀的米糊,一勺一勺的喂董又霖喝下去,即使大多都不能去往正确的走向,一碗粥喝下去,擦拭流汁的毛巾都沉了不少。陆定昊仍旧孜孜不倦,一日三餐的炊烟不断,誓要在董又霖醒过来之前把他喂的胖胖。


“我醒啦。”

陆定昊最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醒来都要先和睡在身边的人打个招呼,回应他的总是一片寂静。


但今天好像与以往不同。


董又霖的脸色最近真的好了一点,陆定昊醒来的时间却越来越短。从次日清晨,到第二天的晚上,他才能慢慢转醒。即使醒来身体也好像不是自己的,眼皮乏的厉害,下一秒就要继续合上,四肢像散了架动弹一下都累得够呛。他努力摸索着握住董又霖的手,把剩得可怜的魂力不要命的往旁边人身体里传。


“又霖...”


“董又霖!”他从喉咙里发出呐喊。


白云苍狗几千回,唯有溪山长不改。


意识渐渐模糊,董又霖冰凉的手掌突然变得火热起来,又或许,是陆定昊的身体变得更加寒冷了。



【完】



·开放式结局HEBE任君挑选


一个彩蛋:郑锐彬是董又霖师兄的原因是...董又霖是华谊兄弟时尚的、郑锐彬是华谊兄弟的,所以师出同门,有人能get笑点吗(救救我的笑点)


每个角色其实都暗戳戳有点故事就看想象力如何发挥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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