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到她没有？找到没有？”烟雨君大声的向我吼道。他的声音似乎带起了一阵风，路旁的樟树发出哗哗的响声。

“没有，怎么可能找得到！”

说完，我转头看向那些正在晃动的树，即便是在夜里，这些代表着盛夏的常青植物依然泛动着翠绿的微光，似乎永远不会暗淡。

一.

烟雨君是我大学以来最好的朋友，很多时候，他都能以一句话直指我的内心最深处。

“单身生活才是最好的，不用哄女朋友、不用买各种礼物、不用陪她世界各地瞎跑，更重要的是，不用面对那些没有结果的争吵。”在谈及单身原因时，我对烟雨君这样说道。

他听完也不说话，只是笑了笑，顺便点起一根烟。经典白沙，虽然有“经典”两个字，但其实是特别廉价的一种香烟。

“其实你可以做到更好。”烟雨君吐出一团烟雾，说道。

“什么可以做到更好？”

“比如哄女朋友，比如吵架。”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眼神似乎有些阴郁。“从明天起，不，从现在起，到外面去跑十公里，跑不完就跑到你趴在地上为止。当你的额头、你的眼睛、你的腰、你的脚指头全都在流汗的时候，你就会看见不一样的人生。至少，能看见不一样的过去。”他说了很长的一段话，认识他七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

二.

说到运动，其实烟雨君是不擅长的。

打乒乓球也好、游泳也好、骑车也好，烟雨君都会，但都只会一点，我常常取笑他，说这是“雨露均沾”，不坚持下去什么用都没有。

“可以运动，但没必要。”他这样回怼我。

尽管他这么说，但我想他也尝到了苦果。七年来，我看着他从一个瘦瘦的小帅哥变成了一个油腻的胖子，衣服几乎是每年都要换更大的款。发型也从最开始的飘逸小刘海变成油油的鸡窝，后来他干脆剪了个平头，效果很不错，至少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烟雨君起初喜欢穿一些明亮色的衣服，白色、橙色、蓝色、红色，卖相着实不错。他的性格也和他的衣服一样，是开朗且阳光的，每当我向他抱怨时，他总会以好看且温暖的笑容听我完整地说完，然后耐心的劝导我，说一些“有坏事就有好事，过一阵就好啦！”这类的话。从他的眼角，似乎永远看不到他的悲伤和失望。相对来说，我像个孩子，而他像是一个成年人，格外正能量的那种。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烟雨君开始听一些悲伤的歌，他阳光的时候也越来越少见。我还记得他哼的最多的歌词，“不种下什么，摘来什么，像我没来过，没去过。”那是陈奕迅作品中比较冷门的一首歌。

后来，我听别人说他失恋了，所以那段比较悲伤。我寻思着，这不应该呀，过去常听他说起过去的情史，谈过的女朋友都数不过来，有段时间我甚至以为他是个人渣。

我想，可能过段时间就好了，一个人的性格哪会这么容易变化，何况他以前还真的可能是个人渣。

但我没想到的是，后来，他那阴郁且低沉的状态持续了整整六年半，他最终还活成了他曾经讨厌的样子。

“我这个人最讨厌油腻的胖子了，感觉像是一坨烂肉，还是没有脑子的那种。”七年前，烟雨君恶狠狠地对我说道。

三.

“现在我还是会这么说，不过要去掉后半句。”烟雨君笑着说。

我看他这样骂自己，心里有些难受，打算再劝他下定决心一次，好好的执行那张被他挂在墙上的减肥计划。但同时我也清楚，很难劝动他，能劝动他坚持一个星期都很了不起了。

“可以运动，但没必要。”他还是这么说，说完还点了一根烟，阴郁的看着外面大马路上穿梭而过的车流。

“她是一个很完美的女生，活泼、阳光、说话细声细语，我想到她时她永远是笑着的。她的笑容，像是阳光，还是四月份的那种，浓郁而不浓烈。”烟雨君笑着说道，他的笑容突然变得很阳光，仿佛他变成了那个女生一样。

“我和你说过的，我认识她时，她十五岁，我十七岁……”

“打住打住，你什么时候说过，你从来都没说过。”我打断他的回忆。

“哦，那就不说了。”他转过头去，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别说我了，你也是，赶紧找个女朋友吧，都单身六年了！”烟雨君开始扯到我最不想谈的话题。

“那个你最近和你出去约饭的姑娘就挺不错的，我记得你说过，她和你是初中同学，你高中的时候还表白过来着。”烟雨君饶有兴致的看着我。

“我没有这个想法，只是同病相怜罢了。我和她都被催婚了，有共同话题。”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当真？”

“当真！”我肯定地吐出这两个字，但心里却有些苦涩，仿佛失去了什么东西一般。

四.

说实话，在感情方面，我是远远不如烟雨君坦诚的。他敢爱敢恨，即便这些年过得不如意，心中也是一片坦荡。他知道自己喜欢谁，知道自己不喜欢谁。

我却不知道。

如果说自己喜欢的人一定要有个形象的话，我只能说那个形象很模糊。在刚下过暴雨的四月黄昏，路旁的香樟树脱下枯萎的外衣，一个女生坐在树旁的木椅上看书，未擦干净的雨水沾湿了她校服的裤子，夕阳落在她的发丝上，编成了一朵明黄色的花。

我看不清她的面容，是的，尽管我无数次梦见这个场景，我仍然没有看清过一次她的面容，不知她是美是丑，是瓜子脸还是圆脸，但我想，她一定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五.

“要不，我们去找她吧，找一条有香樟树的小路，说不定你就能想起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了。”在二零一九年的四月，烟雨君突然向我提议道。

“这样的路到处都是，去找哪个？”我问。

“哪个都行，找最近的！”烟雨君脱下外套，急迫地说，似乎这是在找他那个前女友似的。

我从床上弹起来，看向此刻的烟雨君。他明显不一样了，虽然还是很胖，但完全没了油腻的感觉，黑色的T恤将他的身材缩小了一圈，眼镜擦得明净明亮，胡子也刮了个干净，他甚至还握紧了拳头，一幅马上就要把事情搞定的样子。

“为什么这么急？”我问。

“没有原因，快点走！”烟雨君拉着只穿了拖鞋的我向外跑去。

我和他跑到一公里外的公园，这里的路旁最多的就是香樟树，很多公园常种的桃花树、梨花树在这这里都很难找到。

此刻的烟雨君微微见汗，长期拒绝运动让他的体质变得很差，但此刻他却是极为兴奋的，没有停下的小碎步足以说明他此刻的状态。

“分头找吧，今晚就能找到！”烟雨君肯定地说完，往道路的北边跑去。

我看他这样急匆匆的样子，莫名有些想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种状态了，仿佛此刻的烟雨君变成了我，为了心中的执念可以付出任何代价。至少，此刻他付出了脂肪。

我想，这样的烟雨君应该会有很多人喜欢。

六.

“你找到她没有？找到没有？”烟雨君大声的向我吼道。他的声音似乎带起了一阵风，路旁的樟树发出哗哗的响声。

“没有，怎么可能找得到！”

我说完，看了看路旁的香樟树，然后看向满身大汗的烟雨君。此时他的额头、他的眼睛、他的腰、他的脚指头仿佛都在流汗，汗水让他的脸庞染上了月光，格外明亮。

“我不记得她了，我真的忘记她了，那个女生，她真的不见了！”烟雨君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像是惊动了天上的云朵和月亮，它们俩飞速挤在了一起。没有月光照耀的烟雨君被黑暗包围，失去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