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九江站停下的时候,我就醒了。八月的火车上挤满了老人和孩子,还有熟悉的红色塑料桶和大号蛇皮袋子。由于刚醒,脑袋还有些晕,木木然看向窗外。远处淡蓝的天上缀着几朵云,几株树站在只能远远分辨出轮廓的大桥旁边,瞧不出个细致样子,只晓得那树绿得逼人的眼。几座红色砖瓦房被嵌在脚下这块绿色稻田组成的平原上。眼下我所乘坐的k612次火车就是行进在这样一幅色彩鲜明的夏日图画里。
每当在窗外邂逅这样的风景时,我就知道离家不远了。仿佛这一大片平原,平原上点缀着的几座红色砖瓦房,早就成了我家乡的标志。这一路上我都很平静,尽管距离上次回家是一年前的事,但火车到这的时候,我的心开始动了。一些摸不着的情绪开始悄悄往我心里涌,慢慢拱着,似乎要拱出一座大山来。
火车又临时停车了,每次坐火车回家时,它都会临时停靠。这次停在了一个小山坳里,一大片阳光照进车里,透过喧嚣的空气,打在我的眼睛上。孩子们在堆满塑料袋的过道里跳来跳去,时不时大声叫嚷几句,老人们催促着车子怎么偏偏停了,普通话里夹杂着几句乡音。
铁轨旁的芦苇一截埋在火车的阴影里,一截沐浴在阳光里,风一吹,就摇下金黄的光。两只飞鸟拂过车顶,掠过墓园,飞向看不见的远方。不远的地方有片墓园,几十座墓碑静静地立着,最后一片金黄的阳光暖着它们,杂草丛生,几株大树枝干叉开互相抱着,窗外大抵是静悄悄的!
“爸爸,火车怎么停了这么久?”是邻座的小男孩在说话,声音清亮。
“火车走了那么久,它累了。”男人将小孩抱坐在腿上,随即点开了搁在小桌板上的手机,并插上了耳机。
“你声音小一点,爸爸给你放动画片。”我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是《超级赛亚人》。
火车再次开动了,铁轨轧着枕木轰隆隆向前,车厢里的躁动被抚平了。人们的眼睛望向窗外,一一掠过稻田、树木、桥梁和房屋,略过绿色、红色、黄色和一片迷蒙。
三十分钟后,火车靠站了。走出站就看见郭女士两只手扒着栏杆,几根没扎起的长发在风里摇着。我走过去,这才看见她一张胖脸上泛着黝黑的光,笑着给了她一个拥抱。归乡的喜悦就在那一瞬间绽放成烟花。
接着又是小半个小时的摩托车旅程,我坐在摩托车后座上,远处的村庄蒙上了一层朦胧雾气。那些坐落在道路两旁的房子渐渐逼近我又慢慢远离我,我路过一座座房子,一棵棵榆树,一丛丛荆棘,一个个沿着小路归家的灵魂。
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这时夜色才悄然上来。突然又想起了那条家里养的小黄狗,每次我回家,它就老远闻着味道跑过来了。现在,弟弟站在门口,他憨笑着接过我手上的书包,走进了屋里。
面前的房子是前年新建的,我在这间房子里统共住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沿着走廊往里走,老远就看见奶奶在厨房里炒菜。也许是厨房太空旷,也许是横梁太高,也许是奶奶真的老了,她穿着一件暗红色的丝质长裙,真是一个洋气的小老太太。
待我走近的时候,才发现奶奶真的变了,她的肩膀坨下去了,小腿开始弯曲了,黑发里也夹杂着无数的银发。我叫了一声奶奶,抱着她,在她满是汗水的脸上亲了一口。奶奶笑着,一手握着锅铲,一手摸了摸我的脸,“怎么瘦成这副样子?一看就没好好吃饭。”
夏天的夜晚,灶膛里的火还在烧着。我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头顶的飞蛾不停绕着。一大片夜幕从对面的屋顶上攀升上来,门口穿过一辆水果车,“梨子、苹果、香蕉便宜卖咯…”
“吃饭咯,毛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