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白 狐
树下的暮川醒了过来,四顾片刻,不见自己的族人,不见引他入梦的神仙,若不是眉眼间闷闷的痛觉和手脚上捆绑的绳子,还在向他暗示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是真的,有迹可循,他真会觉得刚发生的一切就是一场被操控的梦。
“你醒了。”暮川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头顶的树上传来。
他抬头看去,见一只半人高、眼瞳通红、毛色银白、通体发亮的狐从树上慢慢走下来,十条尾巴在身后自然摇摆。
“狐……狐……”暮川身子抖动了一下,瞪大着眼睛,看着款款走来的、他一直在找却从未谋面的狐,激动地结巴起来。
狐从他头顶的树干上轻轻跃下,转身落在地上,柔软的尾拂过暮川的身子。
“比先祖讲得更不可思议,”暮川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用通红的眼看着自己的狐,说道,“你有十条尾巴!你是天狐!”
“你见过天狐在地狱吗?如果不是找到历劫用的果壳,重新生长,说不定你就只能看到九尾狐化成的烟火了,”狐看着手脚被捆住,依偎在树下的暮川说,“你的先祖讲给你的我也知道,但那都只是童话故事,你要听听事情的真相吗?”
“什么真相?”暮川问。
“你的先祖和狐的真相。”狐偎在地上,看着暮川说。
不多会儿,暮川的思绪断断续续地跟着狐回到了那个很久很久以前的传说里。
很久很久以前,天下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人叫羿,女人叫娥,他们过着无忧无虑的渔猎生活。
直到他们在一棵大树的藤子上发现了一个异常大的葫芦。他们把葫芦拿回家,准备煮了吃。羿用石刀剖开葫芦,里面跳出一只浑身泛着淡淡光泽的白狐。男人看着眼前的狐惊奇不已,去找结草卜卦。女人烧好水,准备宰杀白狐。
狐说话了,说放了它,它可以满足人所有的愿望。
男人说自己想变得富有,女人说自己想有一个孩子。
被绳索套住脖子的狐走在前面,男人牵着绳子和女人跟在后面。他们跟着狐走了很远,看到一棵高得似乎撑住了天,盖住了地的大树。
他们走到树下,树下被几只通体发光的鸟照得同天地融为一色。
狐说,有只鸟飞下树时,男人就可以得到宝藏,女人就可以得到孩子。
不多时,有只鸟飞下树了,树下簇来九只鸟,都朝飞下的鸟鸣叫着,树冠以外顿时黑暗一片。
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石拱门,石门后出现了一片湖泊,湖上有一轮金灿灿的月亮,湖边泊着一只小木船。狐对男人说:“上了船,到湖中心,爬上去,扫一袋星星。”
那只飞下的鸟身上滑下一层如虹般轻柔飘飞的羽翼,有只鸟抢先站了上去,其他八只鸟跟着褪了羽翼的鸟纷纷散开了。站在虹一般轻盈的羽翼上的鸟开始拔自己的羽毛了,狐说,这只鸟换好羽翼,一鸣冲天时,你就必须往回走。
男人走向湖边,狐对女人说,从那只鸟站的地方往下挖。
船飘到湖心,月光垂在船上,变成了一架梯。男人顺着梯子爬上了月亮,两眼溢满了璀璨夺目的小星星。
女人皱着眉看了看狐指的地方,开始挖了,她的第一个孩子就埋在那里。
其他九只鸟啼叫着围在她的身旁,她挖到一尺深时,挖出一堆色彩艳丽的羽毛,她把羽毛堆在边上,一只鸟跳到羽毛边开始拔自己的羽毛。她掘到两尺深时,又挖出一堆色彩艳丽的羽毛,她又把羽毛悉数堆在边上,第二只鸟跑到羽毛边开始拔自己的羽毛。就这样,等她挖到九尺深时,她总共挖出了九堆色彩艳丽的羽毛。
她看了看已经拔完自己的羽毛、开始用喙把那堆色彩艳丽的羽毛往身上插的第七只鸟,又看了看前六只已经换好了羽毛对着树尝试高飞的鸟,以及正拔着自己羽毛的第八只鸟和哀叫着盯着自己看的第九只鸟,叹了口气,把第九堆羽毛悉数堆在边上,第九只鸟也跑到羽毛边开始拔自己的羽毛。
那只抢占了虹一般轻盈羽翼的鸟早已换好了羽毛,立在矮树枝上看着同伴的变化,待时辰到了,一鸣而起,朝树上飞去,天慢慢亮开了。
月亮慢慢消失了,湖泊慢慢消失了,小船慢慢消失了,石门慢慢消失了,男人拎着一袋黄金站在女人跟前。
女人手里抱着一个比脸大的蛋,九只鸟陆续飞上了大树,树冠燃起来了,许多火球坠下来,地开始开裂,空气越来越灼热。
“这狐狸骗了我们!”男人拿起石刀抵住狐的脖颈。
女人紧紧抱着那颗莫名其妙的蛋,怒视着在男人手里挣扎的狐说:“杀了它!”
“杀了那些鸟,杀了那些鸟,天火将会退去,整个月亮都是你的。月亮上面有一棵树,名为建木,援之而上者,万物皆可长生。”狐摇曳着尾巴。
“不,杀了它!不要听它的!”女人吼道。
男人扫视了下从树上坠下燃遍四野的天火,朝自己吼着的妻子和妻子怀里的蛋,又回头看到那再一次出现的石门、湖泊、木船和似乎更近的月亮,说:“我要怎么杀?”
“去月亮上,月亮离那些鸟最近,树下有一把弓箭。”狐仰起头说。
男人朝白狐颈上就是一刀,狐嘶叫着咧开嘴,呲着牙,瞪大了眼,尾部瞬间腾出直直竖起的九条尾巴,周边瞬间结起寒冰,天上炸过几道电光。
女人被吓坏了,依偎着丈夫,看着弥天漫地的火光,说:“不要去,不要留下我。”
男人盯着从狐脖颈上流出瞬间变成了寒冰的血,举起石刀割掉狐狸的头,朝不远处的一个火球扔去,火球瞬间熄灭,狐狸头掉的地方瞬间延生出一片寒冰。
见此,男人剥下了狐狸的皮,剖出了狐狸的心。他咬了口心脏,感觉浑身清凉,递给女人说:“吃了它。”
男人看着哭泣着吃完心脏、满嘴是血的女人,扔下狐皮,说:“披着它,等我回来。”
女人拾过狐皮,瑟瑟发抖地蹲在地上。那颗放在她身边的巨蛋开始破碎,一只色彩艳丽的雀鸟慢慢睁开闭合的眼睑。男人手提着狐狸头渐行渐远,经过之处寒冰一片。
月亮消失了,男人没有回来。天地成了火海,女人哭泣着,哀眸遍顾。狐狸皮溶进她的皮肤不见了,她揪住疼痛不已的胸口,一阵狂咳,咳出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她的皮肤开始皲裂,头发斑白如霜,四周的寒冰慢慢朝她聚来。
那只雀子扑棱起翅膀朝空中飞去,她抬头看去,见雀子化成的一只巨鸟扇动着翅膀,在空中对她啼叫,树上不知何时垂下一根银光闪闪的蛛丝。
惊恐彷徨的她站起,向巨鸟伸出颤抖的手。巨鸟俯冲而下,载着她,沿着蛛丝的方向飞去。最终,彩雀飞出了已成炼狱的人间,而她却被封在了寒冰之中。
听到这里,被绑住的暮川打了个寒颤,看着眼前的狐,说:“你不是狐!你是娥!”
狐扑朔了下自己的脸,声音温和地说:“披起狐皮的那刻一切就都颠倒了,那只狐狸之后,我就是狐狸。我找到了你,你一路跟来,要杀我。现在依旧是你找我,我等你。”说罢,狐跃上树干,摇曳的尾巴消失在那颗葫芦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