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的名字叫沈穆,以八字所缺冠以母姓。
那时候,他不喜欢女子。
遇见他那年,我17岁,正是高二升高三,临近高考。白天是紧锣密鼓的学科复习,晚上是无边无际的题海,正是在这样的忙碌和挣扎中,他如茫茫大海上的一截浮木,在网络的浪潮中冲向我,搭载我,又在时光的洪流中离开我,独自远去。
他是身世悲戚的忧郁少年。父母忙于生意,无暇照顾家里,祖父母又远在乡间,于是和兄长相依为命。年少的他,已经会做饭,做家务,处理家中的一切杂事。他说:“我喜欢做这些家里的事情,也喜欢待在家里。”后来我才明白,他喜欢的并非家务事,而是对家庭,对家人的依恋。于是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潜台词:“我做了家里的事,哥哥就什么也不用做了,就不会觉得我没用,就不会离开我了——像爸爸妈妈一样离开。”在其他同学都忙着上学,上学课外补习的时候,他的生活,单调而成熟。
他善谈,而不爱谈。总是我问起,才愿意说说自己的事情。他最爱聊的,是他的哥哥,三句话不离,以至于我一度觉得,这个人多少有点恋兄倾向。只是那时候,我的全付身心,都放在了他身上,以致于根本不记得他哥哥是何许人也。直到后来他走了,他哥哥替他群发一条好友消息,我才和他聊上了几句,也才重新认识了他。哥哥嘴里,他从小是个任性的孩子,自己喜欢的事情,喜欢的人,固执又投入,不喜欢的事情和不喜欢的人,则一碰也不愿意碰。因为父母不在身边,身为兄长,不免宠溺幼弟,随其心所欲。幼弟在兄长面前,也算顺从乖巧,因此更加放任。殊不知,那个看似自由的灵魂,那张总是灿烂温和的笑脸,早已被抑郁一点点蚕食。
那时候的我,生活也并不好过。学校家庭,尽被考试相关的人事物言所填塞。只有他,关心我的心情,关心我的爱好,关心我细枝末节、毫无波澜的生活。我的每一句话,都能得到他温柔、耐心的回应,他会倾听,会开解,会劝导,也会教育和批评。无论是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让人如沐春风。后来,我也不自觉地学习他的方式去回应别人,却一直没什么效果。直到多年后,我慢慢意识到,我缺少的其实是一种共情的能力。他自己的感情支离破碎,却能够去感受和背负身边人的感情,不知道那是天生的本领,还是环境中生长起来的求生能力。
年少情盛,我从不吝啬对他的喜欢,表白的直接而频繁。每每都能得到他耐心的回应:“我也很喜欢你啊,小妹妹。”于是我便知道,他的喜欢和我的喜欢,并不一样。我想,他也许并不喜欢女子吧。我问得无心,他答得坦然。没想到一语成谶。于是我反倒放下了。因为他说,我很好,说的无比真诚。当我们自以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其实往往是一种自恋和自我感动,所以当自恋得到满足,那份喜欢,也就圆满了。
有时候,他也会流露出脆弱和消极的一面。言语之间,常常一笔带过。其实我很庆幸,因为在那个年纪,我根本没有理解和安慰别人的能力,虽然对方也只是个比我大两岁的少年,但是在那样深沉、悠久、复杂的消极面前,我无心且无力。我感谢他的一笔带过,也悔恨自己的无所作为。
我视他为浮木,陪伴我平和地度过了动荡的青春,他却最终飘走了,想来,其实他也一直在寻找那根可以承载他的浮木吧。
后来,他出了国,我们也渐渐断了联系。是他单方面和我断了联系。我还是会给他发消息,直到他的QQ再也没有上线。于是,我开始给他发邮件。一天一封,到一周一封,再到一月一封,一年一封,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他消失了……
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
也消失在了我的记忆里。
唯将残念,记之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