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星辰一身做工考究的休闲装,腰板挺得笔直,居高临下俯视着那个曾经视自己如草芥的男人。
孙艾州佝偻着背,顶着一头花白的乱发,黑黝黝的脸上布满深深浅浅的沟壑,每一道沟壑里都装满了愁苦。一身灰衬衣蓝裤子脏的不像样子,浑身上下一阵阵散发着难闻的酸臭味。
他老了。
曾经,他是那么的不可一世,意气风发!
可那又怎么样呢?
“我为什么要养你老?从小到大,你为我做过什么?”
“你养过我一天吗?为我花过一毛钱吗?”
“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失血过多,命悬一线,那时候你在干嘛?”
孙艾州眼神闪烁,干裂的嘴唇嗫嚅着,老脸黑红,垂下眼帘企图逃避孙星辰炯炯的目光。
然而他的窘迫并没有如愿换来后者的怜悯和慈悲。
“你在跟别的女人鬼混!”
“我妈去世不到两个月,尸骨未寒,是谁把襁褓之中的我像丢垃圾一样丢给我年迈的外公外婆,好把那个妖艳如花的大肚子女人领回家?你就那么迫不及待?”
孙艾州猛地抬起头,混浊的眼睛里包满泪水:“爸知道,我对不起你,你恨我是应该的。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小辰,原谅爸爸好吗?”
“原谅你?没那个必要。我早就不恨你了。”语气平平,深邃的眼眸如同平静的湖面,无喜无悲。
心头的狂喜还来不及绽放,一瞬间心情从巅峰再次跌入谷底。
“我跟你,早就没关系了。你遵从那个女人的话亲笔立下字据、按了手印不要我这个儿子,你忘了吗?”孙星辰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眼底的眸光依旧波澜不惊,“那时候你多洒脱多果断呀,意气风发春风得意一言九鼎说一不二,不会这么容易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高大挺拔的背影被树荫下斑驳的阳光氤氲成的朦胧的幻影,渐行渐远,不带一丝留恋。
孙艾州失魂落魄,两只干枯皲裂像鸡爪子似的大手牢牢抓住支撑身体的拐杖。单薄的木质拐杖不堪重负,在无风的空气里瑟瑟发抖。
“我错了,真的错了。后悔药,世上有没有后悔药,我想要,我真的想要啊……”
“后悔药我有,你要吗?”一个披着黑斗篷的男人凭空出现,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对格外细长的眼睛,目光犀利无比,似乎可以看透人心。
“真、真的吗?这世上真的有后悔药?”缺少神采的老眼陡然睁大 ,混浊的眸子霎时间精光四射,大大的眼袋夸张的抖了一抖。配合着主人的情绪,拐棍小人得志一般兴奋地蹦了一蹦,把坚硬的水泥地面敲打的邦邦作响。
“我要,我要,我要!”
黑色斗篷下一双细长的眼眸投射来戏谑的目光:“你不问问我是谁吗?”
“你是……谁?”
“我是魔鬼。”
“魔、魔鬼?”
“魔鬼,拥有后悔药的魔鬼。”黑色口罩后面传来的声音不徐不急,透着丝丝寒意。“药可以给你。不过你要拿东西来换。”
孙艾州眼神一黯:“我,我没有钱……”
“呵呵……”魔鬼的笑声像极了掺了沙子的煤灰,刺得耳膜生疼,“我不要钱。我要一条命,你至亲之人的一条性命。”
“我同意!”孙艾州脱口而出,生怕答应慢一点就会失去这天赐良机,双目灼灼,眼中寒光像淬了毒的刀子。
公司破产,老婆卷走了家中全部财产跟初恋情人远走高飞,女儿被小白脸骗财骗色一怒之下割腕自杀,儿子……呸,那个冷心冷肺的畜牲!好歹是我给了他生命,没有我哪里来的他?居然如此绝情!
猝不及防的,头顶上多了一只冰冷的大手。
一股阴寒的气流从头顶传来,孙艾州登时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剩下周身彻骨的寒冷和心中无边无尽的恐惧。好在不适感来的快消失的也快,持续了总共不到半分钟。孙艾州出了一身冷汗,在这炎热的夏季里居然感到了丝丝寒意。
魔鬼收回手掌,狠狠瞪了孙艾州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孙艾州急了,两条罗圈腿哆嗦着,拐棍一下接一下敲击着地面,边追边喊:“我的药呢?我的后悔药!你已经答应我了,怎么能反悔!”
愤怒之火把黑黝黝的脸上每一道沟壑都燃烧得扭曲起来,像一团蚯蚓一样快速蠕动着,整张脸显得狰狞无比。
“药不能给你。”魔鬼并不回头,“你女儿死了,你老婆嫁给了别人,你已经没有至亲之人了。”
“不!我有儿子,亲生的儿子!我把他的命给你!”孙艾州瞪着通红的眼珠,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像一条躺在刀俎之下垂死挣扎的鱼。
快速前行的背影顿住了。魔鬼缓缓转身,眼中是浓浓的讥讽:“儿子?一没生二没养,仅仅提供了一颗精子,就敢认儿子?而且……有人已经为那颗精子付过费了。据我所知,你收钱的时候笑得可是很开心呢。”
“你!我……”
魔鬼歪了歪头,郑重宣布:“所以,你没有儿子。后悔药,不能给你。你呢,就伴着无穷无尽的悔恨、潦倒和孤独,安度晚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