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西成往事
你是京Q*****的车主吗?
我不是。
你是许暖许女士吗?
我是。
车主登记就是你!开车的人是你的谁?
我不知道。
他死了,你最好现在马上过来警局。
南方的四月还是有些凉,更何况是在海拔七八百米的四潭。临睡的时候忘记关窗户,一场梦下来,一身的冷汗,冷得直哆嗦。许暖扭开了床边的台灯,盯着杉木制成的天花板良久。
梦里的自己和那天接到电话回答的自己穿着同样的衣服,只是梦里,她开门跑了出去。穿着拖鞋,跑过木楼梯“咚咚咚咚”,她沿着村子里唯一一条通往山外的使劲跑,可是直到河边的红灯笼一盏盏亮起来,她都没有跑多远。
而当初的自己只是呆坐在院子里回不过神来。
许暖胡乱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已经不会泪流满面,可是想起那日,心还是钝钝地痛。
不知道你有没有经历过中耳炎的疼痛——那种疼痛连心都跟着打节拍,“咯哒咯哒”。
2016年的春天,许暖在四潭村里的民宿已经进入了平稳的运行。周一的早上,如往常一样,她早早便联系好了出村的村民,去市区的大超市采购,等她回来已是下午。
院子的门虚掩着,她一推开便看到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坐在她惯常坐着的地方,“老板娘,我等你很久了。”这句话,是季西成对许暖说的第一句话。
许暖把东西放在石桌上,“住宿可以找五月,她就在里面。”许暖向民宿的前台努了努嘴,刚开始五月只是她请过来的钟点工,每天过来工作四个小时,可是后来她们成了最好的朋友。“她说我这种情况需要找老板娘。”许暖这才认真看了看眼前的男子,米色的线衫映衬着他清秀的脸,说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像是要看清对方的表情。许暖的脸突然红了一下,“那你是什么情况?”
“我想住个一年两年。”季西成确实想看看许暖的表情,所以他又加了一句,“可以么?”
“你是游客?在这个地方旅游住一个星期已经非常足够了。”许暖讲的是实话,村子并不大,如果只是想悠闲地走完,两天就够了,如果想感受当地的风情,一个星期便绰绰有余。
除非是那些个喜欢田园简单的日子,享受早睡晨起的人,才会花尽心思的留下来。这些人可能在村子里的小学支教,也可能是有自己的工作人,或者举家搬迁。
反正绝非是一个人住在某个民俗里。
“我会付钱的,老板娘。”
许暖的民宿其实总共只有九间房,她和五月自留了两间,另外有一间作为她们的工作室。如果要长租,也就是只剩下六间房可以接待。许暖有些犹豫。
季西成最终当然住了下来,不然便没有了后来的故事。他的房间也在三楼,推开门便可以看到屋外的木棉树。
五月说,那年的木棉开得真好,一大朵一大朵压满了树枝,有些掉下来,还可以清晰地听到“啪” 的一声响,季先生就很荣幸地被砸到。
“很幸运,对吧?”
“同一件事在四潭往往有不同的解释,你可以这么认为。”许暖也学着季西成歪了歪头,然后笑起来,如春日的暖阳软软的,两个酒涡忽隐忽现。
季西成住在“暖十”的前三天,许暖并没有看见他。
“阿暖姐,怎么我来的时候都没有看到那个季先生?”
“别说你,我也没有看到他。”
“这不正常啊,阿暖姐你说,很少有单身的游客几天里都呆在房间里不出门的吧?!”恰好有游客进来参观,五月压低了声音。
许暖对着游客笑了笑,“或许他有自己的事情也是有可能的吧?”
“那不吃不喝么?阿暖姐,我前几天在微博上看到有人选择去旅馆结束生命的。”五月瞪着她本来就有些大的眼睛,看得许暖心里毛毛的,“而且,他都没有带什么东西呢!”
“他没有带行李吗?”按常理来说,要在一个地方住上一年半载,确实没有理由不带上些行李的。
“阿暖姐那天应该是只顾着看季先生的脸了吧?!”五月记得很清楚,季先生走进来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像是要住宿的样子,她以为这应该只是问个路而已。
许暖不置可否,不过她很快做了个决定,“我上去看看,五月,你带上手机,有什么的事情我联系你。”
当许暖走进季西成房间的时候,房间里只有床头灯亮着,床上躺着人。许暖的心“咯噔”了一下,她甚至来不及脱鞋,便跑过去,“季先生,季先生!”
很多日子以后,当许暖回想起这一幕,还是怕得要命,她几乎就是认定季西成发生了小麦所说的情况。后来,季西成问她,如果我真的死在你的旅馆里,怎么办?许暖狠狠地瞪他,直瞪得他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而那时的季西成悠悠醒转,看了看眼前模糊的人影,又闭上了眼睛。
许暖的两只手还搭在季西成的手臂上,她颤颤巍巍贴上他的额头,很烫,她给五月打电话,让五月拿退烧药上来。
季西成吃了退烧药还在昏睡,许暖便在飘窗上坐了下来。整个四潭村,村民不足百户,即使她开了点窗,也特别安静。
在这个房间里,床上还躺着陌生的生病的男人,可是她却想起了一件久远的事。那时她的父母闹离婚,她被接去和外婆一起住。晚上等舅舅舅妈表妹睡着了,外婆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只削好的菠萝说,囡囡,你不是想吃菠萝很久了吗?快吃吧。许暖知道因为她住在这里,舅妈颇有微辞,外婆忌惮舅妈。那个菠萝没有用盐水浸泡过,吃着割嘴,许暖一口一口地吃着,从此便忘记不了那个味道。
“你怎么可以进来?”季西成退了烧,精神状态便好起来。
“你不要坐起来,现在是靠着退烧药才恢复正常体温的。”许暖伸手在季西成的额上探了探,季西成也没有躲开。
“可是,老板娘,我问你的是你是怎么进来的?”
许暖挑了挑眉,“你不是都喊我老板娘了么,紧急情况下,老板娘有权利打开了客人的房间。如果我不进来,还不知道你现在情况如何呢!”
许暖站着的位置刚好背着光,季西成看不真切许暖的表情,可是她那母鸡护崽的语气却让他无力反驳,好吧,长得好看的女生说什么都对。
“那我可以吃点什么么?”
“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
“你说说看!”
“桂圆打蛋。”
季西成完全康复,前前后后差不多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他不是不吃,就是只吃桂圆打蛋,这种在生病期间极挑的口味,许暖称之为病。
在众多客人中,季西成应该就是最喜欢打电话到前台的客人。“五月吗?早上好!老板娘在吗?”或者就是“是许暖吗?老板娘,可以做一份桂圆打蛋吗?”
然后就是“为什么你每次做桂圆打蛋都要放酒?”
“黄酒补体!”
人和人之间这种隐秘的吸引,仿佛就好像宇宙中星体的彼此存在。有些人甫一见面就知道并不合拍,而有些人,却牵引着你追我赶,你进我退。
所以等季西成坐在院子里捧着本书看的时候,五月躲在前台的电脑后面偷偷地拍照,“阿暖姐,你确定这个季先生不是冲你而来吗?你确定你们之前从来没有过交集吗?为什么看着你们,我有种温暖的流泪的冲动?”
“我确定。而且我确定的是,我可能耽误了你作家的发展前程。”
自从她的父母离婚,她对爱情便迟钝起来。可是直到季西成离开,她才发觉自己有时竟分不清楚到底季西成存在的日子是一个梦——这个男人从未出现,或者他的离开才是一个梦——他只是走远了而已。
如果没有五月,她活在了自我欺骗中。
之后的那个星期,季西成便随着许暖进城采购,两个小时蜿蜒崎岖的山路,一路上季西成都在好奇,是什么让一个女孩跑到这样一个偏僻的山村。之后许暖去Metro,季西成便在Metro附近的商场里买衣服。
“你真的没有带衣服?”许暖看着季西成手中大包小包的衣服袋子。
“怎么?”
“没什么,不理解男生的想法。”
“不理解才是应该的。”
“暖十”的工作室外墙上挂了一把吉他,是一个曾经的客人留下的,它陪伴着曾经的主人十年。
“你会弹吉他?”某一日,季西成问许暖。
“不怎么会。”
“那就是会喽?”
“如果《兰花草》也算是会的话。”许暖看到季西成眸子里的星辰亮起来又灭下去。
“听到我不会,也不用这么难过吧?!那你会么?”
“如果我说会,你会让我试试那把吉他吗?”
许暖看了季西成好一会,转身便爬上了凳子,“他曾经的主人住在这里的时候,每天下午都在门口弹吉他,帮我拉了很多客人。”
季西成接过吉他,试了几个音,“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
“什么?”
“你说的帮你拉客人,不过前提是要你陪我去买新的琴弦和调音器的话。”
村子里沿河边有一个酒吧,酒吧的老板精通各种乐器,也藏着很多小物件,所以这个要求对许暖来说再简单不过,“那我得怎么感谢你?”
“是我感谢你才是,你帮过我。”
等中午比较空闲的时候,许暖和季西成才从“暖十”离开。中午的村子人就更少了,许暖沿着河床慢慢走着,季西成也便默默跟着。
许暖刚剪过头发,碎碎的短发在春日的阳光下泛着碎碎的光,随着脚步在耳边额上轻柔地摩擦着,许暖时不时捋一下捋一下。季西成的心底突然有些痒痒着,直达指尖,这样平静的时光让他险先生出“生活美好”的盼望。
“怎么了?”许暖在这时候转过头,看到季西成有些慌乱的眼神。
“没什么,小心石头。”
“哦。”许暖并没有觉察此刻季西成的悸动,不过她还是很清晰地听到季西成喊了她一声“许暖”。
“嗯?”后者应得自然。
季西成不得不承认,如果这段路足够长,他或许会牵住许暖的手。
(故事未完,不知什么时候再续,发出来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停止写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