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旅游还是旅行？”
“这两个有什么不同么？”吕小悦嘴上问着，手上仍比着“V”的姿势。
“当然有了！有人说，旅游就是‘来了，拍照，走人’，只要拿到自己来过这儿的证据就算大功告成……”林闯放下相机，招呼吕小悦道，“行了回来吧，我这拍了好几张了。”
武汉地处内陆，并非作为旅游城市而知名，好在交通便利，大学生数量位居全国前列，倒也成为一个玩乐的去处。吕小悦本科毕业后离开福州读研考回这里，对她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根本就不行！”吕小悦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显然这里所谓的早春三月在她面前都是一派胡言，“工资不高消费不低，上次招老师去厦门我都差点签了……而且好多同学都在那边……”
不知怎么的，吕小悦的最后一句话声音越来越低，林闯分辨了好一会才明白。
林闯大学和吕小悦一个学院，但不同专业，他学计算机，吕小悦学数学。曾经一次学院举办的规模颇大的编程比赛让两人成为朋友。吕小悦做事干练有效率，这让她后来在学生会坐得不低的位置。林闯比较懒散，之后吕小悦拉他进学生会当她的副手，林闯还磨磨唧唧不愿意，进去之后和吕小悦三天两头闹矛盾，搞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
林闯还记得，当年吕小悦留着齐耳的短发，没有任何别的修饰。衣服大多是精悍的版型，虽然跟她娇小的身材不无关系，但依然流露出那犀利的性格。干活时，吕小悦会把袖子撸起露出一段光洁的小臂，短发也会细心地用眼镜腿夹住收到耳后，林闯偶尔看到也会有些心痒。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个时候，有段时间林闯接到吕小悦电话都是心惊肉跳的，好像厉鬼催命也不过如此。
林闯和吕小悦都不记得让他们关系出现转机的那通电话是谁打的了，不过结果是出乎人意料的皆大欢喜：以后两人的问题一定要直接说开，双方都同意可以不给对方留情面，一切从解决问题出发。这特殊时期的特殊约定不仅解决了矛盾，甚至让彼此的关系加深了，也许这就是老话说的“不打不相识”。
“我总觉得自己有种控制欲，”吕小悦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面，“那些事情要是没按照我的计划去办，我就会没由来地生气……你确定你吃得惯？”
武汉热干面，享誉全国的小吃，碱水面制成的淡黄色面条，开水烫熟再过油，最后拌上芝麻酱、卤汁、香葱等佐料。武汉本地各家用的调味配方也不尽相同，有的放些腌萝卜，有的挂厚厚一层芝麻酱，远看像是重口味的蚂蚁上树。吕小悦刚带林闯逛完武大，他就点名要吃这个。
此时林闯呼哧呼哧地扒着碗里的面，一点都没有不适应：“好吃啊，除了香菇我什么都吃……我觉得热干面挺好吃的，你怎么说好多人第一次吃会不习惯呢？”
“看来你比较能接受这个味道……”吕小悦淡淡地说。
“要我说吧，你还是太把工作当工作了，”林闯嘬了一大口豆浆，继续说道，“其实不用那么着急。”
吕小悦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把你手机给我，我要看刚刚拍的照片。”
林闯递出左手，脑袋依然埋在碗里：“一张都不准删。”
吕小悦手指不时地在屏幕上划拉一下，眼镜片上反射着淡淡的紫光，眼神说不上严肃却透着认真。林闯抬起头看到她，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大学时对坐着整理材料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哪有现在这样的长发，眼镜框也比这大好多，林闯皱皱眉头，感觉自己有点蠢。
“这个删了！”吕小悦忽然喊道，“你怎么能把我的腿拍得这么粗。”
林闯把脸凑过去：“这不是还可以吗……再说你自己胖了要怪我拍照是什么道理……哎哎说了不准删的……”
林闯似乎忘记了有段时间吕小悦做过学生记者，他大学第一次见到吕小悦——就是那次比赛时，她就抱着个单反给学院拍摄新闻素材，那时跑前跑后的，颇有些摄影师的架势。所以恐怕林闯的拍照水平，在吕小悦眼里，连幼儿园都没毕业。
“好了好了，你技术真烂，”吕小悦一面把照片删得差不多的手机塞给林闯，一面嘟囔，“下次我必须要把相机调好再交给你拍……晚上我们看电影吧。”
对于这个提议，林闯有些奇怪，在他眼里两个异性一起看电影是件很特殊的事，并不同于独自一个人看或者约一大帮狐朋狗友看，反而更像某种仪式。不过他倒也无所谓——自己是来玩的，不一定非要去什么景点名胜，旅行嘛。
昏暗的放映室，震耳的音响，周围观众的窃窃私语和不时发出的笑声，把这一切元素统统揉碎在黑暗里后，电影院给林闯留下的只有头晕目眩，其实这是因为他总是无法适应3D眼镜。林闯并不是太喜欢3D电影，他觉得电影的魅力不在于身临其境，若能从平凡中让观众洞见立体那才算成功。
不过林闯也承认今天这部还算好看，虽然是已经数次搬上银幕的剧情，仍然给了他新的感受。但是，他也发现了一件令自己惊恐的事：他认不出化了妆的郭富城和费翔。
“你是脑子坏了吗？”吕小悦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好吃惊的？”
“可是你认得，他们也都认得……”林闯指了指渐渐散去的人潮。
林闯没有继续说下去，曾经他以为自己只需要一台电脑和一根网线就能遨游全世界——用Google地球360度欣赏埃菲尔铁塔和凯旋门，在Steam上跟俄罗斯人互殴骂架。于是他不再看电影，更不看电视，只喜欢在网上刷刷新闻和代码，甚至连社交网络的账号都没有。
宅男，林闯摇摇头，绝不可能。
所以才要出来旅行的吧，林闯这么想着，打算安慰一下自己。
“那以后多看看电影什么的呗，”吕小悦推着林闯朝外面走，“我推荐你看一个叫《欢乐喜剧人》的综艺节目，超搞笑的……快点走啦，我要去厕所！”
“你知道吗？现在我感觉自己确实应该多出来走走。”在回广埠屯的地铁上，林闯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原来你这一路都在想这个啊？”吕小悦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怪不得感觉你一下变得那么严肃，还以为怎么了呢。”
“我是说真的，没开玩笑。”
“好吧，那为什么呢这么感觉呢？”吕小悦盯着林闯。
长久以来我都太封闭自己了，不喜欢参加任何活动，冷眼旁观任何事情再报以冷漠的微笑，还以为这样的自己很酷，林闯看着吕小悦，心里说道，今天我忽然发现自己应该知道的、应该感受的实在太多了，我害怕与这个世界脱节，害怕你，你们的离我远去。
但是林闯不能这么对吕小悦说，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开玩笑：“鸡汤里不是经常这样说嘛，‘身体和灵魂，总要有一个在路上’之类的……所以我才喜欢旅行而不是旅游，比如你让我一个人，哪怕漫无目的在武汉逛一天我也不会累，因为这种旅行的感觉很棒。”
其实后面的话，林闯也有点怀疑根本就是自己的真心。
“我的天，你真的是个奇葩，”吕小悦一脸嫌弃，“不过我好像就和你们这些奇葩玩得比较好。”
“你这是在夸我吗，还是说你也是奇葩？”
“才不是呢！都不是！”
告别的那天上午，天空稍稍飘了点小雨，湿湿润润的——这是林闯喜欢的天气，他有些享受在小雨天不打伞的惬意。
“都说了你不用来，”林闯拖着行李箱走在吕小悦身后，“武汉地铁我坐一遍就明白了，实在不行我还有嘴可以问啊……”
“你去武昌站要换乘2号线，搞错站或者换错方向怎么办？”吕小悦不依不饶地絮絮叨叨。
“你就跟我妈一样，”林闯的视线落在吕小悦头顶，心想怎么忽然觉得她长高了，“自己胃不好就觉得全家人都消化不良。”
“这叫母爱，你个不孝子。”吕小悦损起林闯来也是丝毫不留情面。
“行行行，母爱，母爱……”林闯自知说她不过，赶快换了话题，“我来武汉之前，我爹以为我们俩是那种关系，你懂的……我跟他说我要是从武汉回厦门的话，这个时间就只有站票了，他居然说为了爱情就要不顾风雨兼程……我也是醉了。”
“哈哈哈……我觉得你爹真的好幽默啊，居然想这么多。”
“行了，怎么你也这样，”林闯忽然受不了她这么放肆的笑声，“我这么正人君子怎么会开这种玩笑……好了该下车了。”
地铁缓缓停止，站台一下热闹起来，穿着紫色制服的安检员挥舞着手中的红旗对人群奋力叫嚷，对于他来说这又是平常甚至平庸的一天，没有任何不同。
曾经，我以为自己也是那么想的，林闯心中暗骂自己，白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