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珍家出来,落日倾斜在我们的后背,火辣辣的,晒得皮肤发烫。真是奇异的天气,上午还在下雨,凉风飕飕的,此时仿佛又回到仲夏。
巴士启动后,玻璃窗外的珍还站在原地向我挥手,我冲着她点点头。顷刻间,我们都消失在各自的视线中。回想下午与珍两个多小时地相聚,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感叹她的命运多舛,更感叹她的坚韧和对生活的热爱。
珍的热爱很纯朴,就像她的衣柜。每一件都叠得很认真,每一格都放得很整齐。那些五颜六色的衣裙,她说从没有穿过,像是一种点缀,在她灰色的世界里。
她的眼里还有星星,只是被忽然涌起的泪水浸泡着,湿漉漉的。我知道有些事我无能为力,只能劝她想开点。
珍手腕上的伤口很小,但连着的是心脏。我无法想象她搭支架时的恐惧和无助,但我知道她是坚强的,也是幸运的。
像是交换心情,也像是同温层里的安慰,我也露出经过六个月时间洗礼的伤口,现在应该称伤疤,它好丑,占据了整个肚皮,真的令我很自卑,但有什么办法呢?这好像命中注定一样。珍说这都是我们生命里的坷,过了,就好了。
我们像少女时那样换上连衣裙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彼此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神情,但却很短暂。珍面临的解除婚姻抉择确实是个难题,只希望她是个解题高手。虽说二婚没有多么牢靠的感情,但共同生活了六七年不是一句协议离婚就能搞定。不管怎样,都愿她健康快乐!
傍晚时分又下雨了,很大,风凉飕飕的,真是奇葩天气。仿佛和珍一起被晒烫的后背还热着。那是一种亲切的暖,也是一种无法表达的痛,有点像岁月伤感,而我们也被不大不小的病痛鞭打过,这真像是中年路口劫后余生的集合,我们笑中带泪地盘点盛夏的果实以及过去的好天气。
时常会说起那个遥远的下午,上初中的我们在咸阳迷路时的情景。那天,我俩穿着同款红色羽绒服,从渭滨公园出来后找不到长途汽车站。走了很久,落日把后背都晒热了,贪玩的我们没有因为找不到返程车站而忧愁,还开心地蹦蹦跳跳呢。后来,我发现走反了。没想到,这段青春年少时的糗事却成了我们最怀念的其中之一。
我和珍属于那种不常联系的朋友,但彼此把最真的部分给了对方。都说闺蜜大多数都是塑料花,但我们不是。或许我们是彼此生命中的绿叶,即使不见面也能感应到心灵的芬芳。
不禁又想起纪伯伦在《友谊》里说的:“你的朋友是来回应你的需要的,他是你的田园,你以爱心播种,以感恩的心收获。他是你的餐桌和壁灯,因为你饥饿时去找他,又为求安宁寻他。”
要不是珍那时开导我,帮助我走出抑郁地带,我可能还深陷精神泥潭或有可能已离开这个世界。她的陪伴让我很温暖,也很亲切,毕竟我们是发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晚上,我决定亲自换妈家厨房的水龙头,不指望忙得没时间的先生换。珍说换水龙头很简单,我想试试。可是,拆旧水龙头我费了很大的劲都没有拆下来。我妈怕把我的内伤撕裂就抢过扳手自己拆。结果妈发现我拧反了。之后,我和妈合作换好了水龙头。
想想珍那逼出来的坚强,真是不易,多少年都是匍匐前行。她的累和心酸非常人能理解——在她丈夫去世后,她没有时间难过,而是用力撑起那个残破的家。伺候病倒的公公婆婆,扶养未成年的孩子,同时要照顾自己娘家的两个弟弟。因为她出嫁没多久,她父亲患重病离世,令人遗憾惊讶的是珍的母亲意外在次日也不幸离世。命运像是一直在捉弄或考验她,一路风雨,一路泥泞,晴天似乎对她来说是一种奢侈,但她还是挺过来了。她用数年时间证明了自己是个不离不弃的称职媳妇,为公婆养老送终,把孩子养大成人。那年秋天,她把自己嫁了,找了个看似老实巴交的男人,日子算不上幸福,但和顺。
她以为会和这个男人一起老去,在白发暮年之时能相互为对方煲上一碗热汤。仿佛命运对她的考验还在继续,当她躺在手术台上时,那个男人却没有来,是她的儿子战战兢兢,含着泪签的字。那一刻,她的心彻底凉了。
五天前,也是她手术后第十天。我才得知她血管搭支架了。当时电话这头的我忍不住哭了,真怕失去珍这个挚友。我邀请她来我家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其实我们两家早年是邻居,而她也早已当我妈家是娘家。
那个清晨,她带着早秋的露水味,清新地坐在我家沙发上。“你新剪的短发不错。”我由衷地赞美着。她理了下整齐的发梢笑了,我妈端上热腾腾的饭菜,招呼珍吃,并嘘寒问暖地拉开家常。
珍提议说等过阵子她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叫上君,我们三个聚聚。她还强调说:“我请客。”我说:“我请。”她又坚持要自己做东。我笑了:“谁请都行,重点是大家要开心。”
君是我另一个闺蜜,和珍也认识。大概五六年前得了Rx癌,中期。还好她有个有担当的老公把她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大概三个月前我们相约一起聚聚,可因为疫情防控又加紧了,取消了聚会。所以,在朋友圈看君发动态也成了一种安心,知道她还好。
我承认自己是社交恐,但很在乎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虽然很少,但很贴心,我们用了半辈子时间来见证我们的友谊。对朋友而言,还有什么比真诚更重要的东西?那是懂你。是的,懂你是一个点头动作,是一个肯定的微笑,是你流泪时,我送上的温暖怀抱,是我难过时,你第一时间赶到。
当时光越来越淡的时候,我们各自的性格也变得温润,像这秋日的朗空,像离黄昏不远的树木,不争不抢,但珍惜每一寸光,珍惜每一缕真情。
很多人心中都有一个小镇,那是喧嚣之外的宁静地。我的小镇不必太美丽,只需容得下我的孤独。有河流、有花香,有四季的微风,有我的挚友来来往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