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我困到不行,凌晨回到酒店,白先令将我安顿在外滩。
部分好心家人说要留下照顾小姨,或是住在小姨医院旁边出了什么事好说,
都被安顿在此幸运酒店。
我太困太困,肝肺肾脏就此停运,
我被打住在‘二零四六’房门前,一手攥着房卡未有放开,
想要刷门时候好死不死,信息提示声通透响起,
打一哈欠靠在门前,嘴里吐着要我命类字眼。
“小客,回去好好休息哦,小姨这边有看护看着,不要担心。
哦!对了,东书说想见姐姐,要不要哪日你们约出去玩儿?”
这不算完,加了姨太们通讯号,想想可知。
心中难免半分失望,我刷门卡撞似进房,
扔了衣物脱内衣便一阵禿噜清洗,
浮在缓缓注入温水的浴缸,连同我发根五官一并。
败坏一世风名,未得父辈宠爱,只知名下有女,
不忘给钱关怀,我也乐得如此,只觉半生空虚,
事实如此,不止半生空虚,一生都充斥虚无。
巨大失重感袭来,我惊醒,站起裹浴巾,擦干,钻进被窝。
正刷手机刷到睡着,房门外铃声吵人。
走步时我以为我在用第一视角拍毒瘾类电影。
“来了。”
我裹紧浴巾开门,发觉白先令,心情小半。
“听梅琳(他今生娶的第二位)说你们去夜店小玩一会儿看你不舒服。”
我瞥一眼他手上提拎两个温馨塑料袋,我感动到哭。
“嫂子太贴心,你要好好珍惜。”
“噗嗤,你什么时候这般成熟,这是自然。”
他的话让我激灵,他何时已成为夸‘成熟’这类恶心我的人?
也许是我与他多年双方磨去,他相貌已对我不吸晴。
他不肥胖苍老,从梅琳口中时不时可了解他一二,
他一年吃书好多,固定时间去健身游泳,养生疗养每月也是少不了的。
我与他间仿佛只有我在老化,而他在如他所说的达到成熟的标准。
多么感动。
“我已好多,”我抱臂靠在门边,看他眼睛,
一狠心,我拿过他作势要递给我的食物,
“谢谢。”
“另一个拿给嫂子?”
我恨我多嘴,他笑,我跟他笑。
“对,她有些饿了。”
事事不会太像自己想的那样的,我想,再去夜店玩一宿也好。
无人会管我,无人会再用温柔眼神看我,无人再牵我手。
该继续正常生活才像样。
可我学不会。
我打算度过这难关便回到法国继续纪念小姨。
身边还有史洛德,Law和Lay俩小家伙。
将白先令,没有再见面的Dave和Chunk,镜花父亲姨太东书等人抛去脑后。
或许这样更像正常生活,谈情说爱做饭结婚生子,
“或许我们已厌倦那般。”
门被关上,过去了一分有余。
我大叫。
Dave在电话中说是通过白先令找到我联系方式,
先是臭骂我一顿好狠心,后来无奈说有空找我。
“在英国生活如何?”
“我在法国生活。”我摸摸鼻子,
那边沉静一二,深深吸口气又吐出。
那股粒子声很清晰,我清楚意识到个体的事实,
“你家里人还真是…算了,你在哪里?”
“最近?最近在某乐酒店。”
“差点忘记正题,你出去几年没有半点音讯,要搞人间蒸发?”
我看着桌上的溏心蛋,三明治与牛奶。
隔壁桌的年轻家庭传来温馨到我冷战的笑声,
“这会儿我亲爱小姨应该在打药了。”
“你小姨,她怎么了?”
“白先令未曾共你说过?”
我已沉默练就如何不动声色将人扯入话题,白先令无处吃嘴巴子。
“我只与他联系过两次,三年前和前几天都是为找你联系方式。”
“他已结婚,只要我活着哪要那么尽责关注我。”
“你不用担心,圈内有传他们感情不尽人意。”
她会错意。
右桌的丈夫拿了一盘炒面,夫人有教养的将手帕垫子等放好。
我顿感无趣,将蛋咽下。
“圈内?你指吃饱没事干的?我这还有点差事,可不可以堵上他们毒嘴?”
“说是消息还是从你家亲戚那走漏。”
“最陌生的是亲人,最亲是陌生人。”我喃喃道,她叹气,
“讯息总有无知性,我们已无更近关系,可以停止一会儿否?”
“好,好,”她妥协,听明白我厌烦,
“那约个时间我请你早茶。”
不轻松的话语轻松的语气,我垂下眼睑,向牛奶撒上白糖。
“都可以。”
“话说你知道Chuck近况吗?”
“哈?”
这趟尬聊谁心里都不愉快,我只想快掐断对话,
“他离婚了。”
我拿牛奶的手微颤稍稍幅度,她语气无奈尽力老成,
“对自己婚姻尚不满意?”
“可能吧,我也好久没与他见面。”
“看来我们谁都不联系谁。”我科科笑,咬下一块三明治,
“太有默契。”
她幽默总结,我哈哈笑,笑到叹气安静。
“去看模糊乐队的现场吧。”
“What do u get~”
电话提前终止,我已疲惫再说半句,
“讯息联系,我吃早餐。”
抬起头时被吓一跳,三明治火腿味被我咳出,
白先令一脸便秘拿了两盘水果站立餐桌前。
“您坐,您坐。”
只觉他有病,翻完此次白眼没再承接话题。
用西太后手帕将面包屑擦净,我站起身要走。
“小客,急着走?”
“看小姨。”
“她还没起,这个时间点。”他看向手表,我正眼看他。
“有事?”
相互作用的疏远,相互都在不自觉中逃避。
“酒店还住的习惯吗?”他将手机反扣在桌面,点头示意我坐下。
我点点头,他推给我其中一个盘子,
“吃掉。”
“我饱了。”
“吃点。”
“有一种说法讲饭后吃水果不好。”
他被我噎住,拿着一块西瓜就往嘴里去。
我感到好笑,也不管他,拿着口腔清新剂往嘴里喷。
“你给我拿点早点。”
他闷声道,我反应过来,只觉这人好笑,故做没听到。
“嫂子人呢?”
“还在睡觉。”
“你也真舍得,不尽到贤良夫婿责任等对方一齐用餐?”
说着说着我双手托腮,为讽刺找到一个借口喝下自己还未饮完的牛奶。
说完此番话倒觉得自己像与各位果酱少年拍拖时喜爱用上的纯情招数一样,
我作笑,已不觉别扭。
“你为何要走?”
我抬眼注意旁座那对家庭,早已不见其影。
餐厅都变得安静。
“什么?我要回房间再休息一下啊。”
“我说的是三年前。”
我无意颤身,将杯子放下,不故作大方洒脱,身稍稍端正。
“你还纠结往事?”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能做出什么都不在乎的行为。”
是了,我大脑回答,我热爱装死。
“相识下来都认为你还好,为何总是别扭故意不热爱。”
“你一定要谈这种话题?”我皱眉,心中烦闷附着于语气上,
“那我告诉你,我就是有计划出国,我已厌烦这里所以我逃出,”
“那天晚上只让我尴尬,没想到如今还是能让我尴尬作哑。”
“我已对现实不抱想法,我发现我对没有出现的你更抱深情好感。”
“你打碎它,你也可以开始接受我不是那个将烟头凑你烟头一齐吐烟的小客。”
“我以为你已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都无介事。”
“好好生活吧,你夫人很温柔。”
对面已无了半点呼吸响声,我才敢抬头,发现他无情神态盯我,
仿佛我心虚,我也空洞盯回。
半晌,他低头从口袋翻找出薄荷糖一盒,推向我。
我怔住,口干舌燥发不出声音。
“尽量不要再熬夜,”他又拿出一片药片,“偏头痛不是好习惯。”
“喉咙会受伤吧,如果压力需要释放,含一颗,不够就多含些。”
“我——没有想到想说开给你造成压力。”
他双手交叉,煞有介事。
“你说对,我也并未那般深爱,世间到处都是人,哪个不好继续体验感情,”
“若我你都像大众刊报登出小说样始终不忘,分秒想念,那我们早已失散。”
“偶尔想你却会花一半精力想要细细怀念,我是不是该只停留在十六七八那般?”
他抬眼望我,四目相对杀死对方,
我听他话里笑意自嘲。
“过廿年不理中风,震着牙跟你抱拥……”
餐厅响起一首论尽,我有心思会笑说好情趣。
可我无。
“林客,你说呢?”
瞳孔大震,失去血色才好形容失意此时。
我不想再说半句多余。
“如果我未出走,是要我祝福你喜结连理?”
我尽力找回重心,理智回到神经,神经却衰弱似少根筋。
看他张嘴却无声音,我们都哑口无言。
“好多传闻避不过,像回到家里出事那会儿哪里都是报道,街坊偶尔都有提及。”
“你已结婚两次,我却仍是恋爱小白,谁说爱我我都质疑自己。”
我握住薄荷糖盒,口袋中铜墨盒却掉落在地,我伸手去捡,
“我心气狭隘,已受不住。”
“那位金发男友,我只想当自己是露西。”
他挑眉后皱眉,盯着桌上放置的那铜墨盒沉静,
“我心中仍未不明白的感情抱有演技,细细想过才发觉自己已被过滤。”
“基础爱人都难,被爱更是悲哀。”
“我早麻木,我对所有事都不抱感情。”
“慢慢我为自己还在呼吸感到羞耻。”
察觉眼泪逼出,我侧头,拿一张纸巾当擦眼周灰尘。
“我说走,你要与我走吗。”
他语句一出逼人,我注意到他夫人带温和笑意走来,穿着绸缎丝物,
“小客,先令,你们来吃了?我起得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想呕吐。
小姨最终被下葬了,
用上最终,是因为从表象上看,
她已经归属于她既定的生理结局,
也是我们的结局。
我不会哭丧,家里也无这一传统——
人走了就走了,尚可呼吸的人哪有不好继续生活这一说。
至于我,我也不想再哭,
做尽家中出名的表面孝子,
如今等骨灰盒时与人共分一根香烟。
我便变成家中最不学无术之子。
看着山边雾气小雨一齐,我躲在烟雾中思索起史洛德,
他共我说过家中妹妹夭折,
我已记不起我如何安慰,
我说过的安稳的话大多都相同,
也能尽力做到不敷衍。
他昨日国内凌晨时脸书与INS更新了一则,
是Law和Lay扭打一起的视频,
背景清晰看出是颓唐的金黄橱窗,打开便通大海森林——
小姨留下的房产。
目前我与他关系成谜,反倒令我更开心,
一切似回到最初状态,我未来过,他的脸庞慢慢消没入人群大海,
如是说,我便是那曼德拉效应。
有人拍拍我的肩,我回过神。
“嫂子。”
“小客,你还好吗?”
“还好。”
我不自然地将烟熄灭。
“少抽点,不大好。”
“谢谢。”
过惯了何时打闹笑笑过去的日子,
我更热爱生疏。
“小客!”
有人在葬堂门前喊我,从三里外石板阶梯跑来,
我眯眼看去,
是Chuck,后面跟着Dave。
我笑,却没有破涕,我才意识到我未流泪。
伤疤在人死后从未一笔勾销,我想,
我已经付出了代价。
他们跑来,Chuck倒比Dave更热情,像金毛犬似跑来抱住我。
“好久不见,你家伙怎么长高了?”
“你清楚的,好久不见。”
我笑着抵在他手两侧,他退步认认真真看我。
“还是靓仔。”
“你好高,嘘,嘘——”我作手势,示意有家人看向我们这一片欢脱重聚场景,
“葬礼。”
Chuck闻声安静许多,但还是笑与我耳语,
Dave在旁时不时插两句。
我的意识却飘忽出去,
我对葬礼的印象是好久不见的陌生友人重聚,再寒暄几句,
看到礼堂已逝之人照片和空掉的花丛中心不忘正题,
再感叹几句时代的过去,大家都亦老去,
老花镜对着对方的皱纹大致扫去,
然后便是家中人的正题,
爬山,皓龙长队,一人捧宝似小心着骨灰盒,
找到已成灰骨的无姓之人的墓,一个个烧香拜去,
弯腰鞠躬比谁都凝重,
我们似对小姨都没太大感情,还是已经麻木这一场景,
在场已少去些多余话语,
在场也没了老人,也许是这一原因,
这一整场送别都变得沉浸。
放完鞭炮,饭局聚会,喝白酒敬家中一小市长不失礼仪,
烟雾缭绕,我皱眉要走,才认真看向白先令那一桌,
他一一敬酒过去,
体贴周到让大家简单来简单走,
“嗡——”
手机一振动,我平淡无奇样儿扫视周围,
才低头看去,佯装自己老大户谈生意。
“等我一起走。”
白先令的消息,我的胃在搅糊,
他在发什么神经?
手旁Chuck喝着果汁,柔情似小孩,
“小客,你这些年怎么样。”
我笑回,摆手打趣过去,
“老样子,写写稿文,偶尔旅行,养了一猫一狗,改天去我那玩。”
“??”他有些惊讶,“你不是出国了吗?”
“对呀,来国外找我。”
“哪个国家哦。”
“法国。”
Dave昵我一眼,语气有种酸溜溜的味儿,
手上却把剥好的虾向我嘴伸来,我乖乖张嘴吃下。
“也不和我们说一声,至少我和Chuck可以知道吧。”
她说这话时我环视了一下周围,各位都各忙各的交际,
无暇顾及,并且在场也没有小孩子。
我压下声音,拿一个糕点往嘴里塞,含糊不清道,
“想走就走了,哪有想那么多…”
“想那么多我还走什么…”
说完后脑勺就一股巴掌子力,不,是两个,一个头顶,一个后脑勺。
我好似坟头鹦鹉,被人蹂躏着,
“好家伙,还走什么,走什么。”她说几下,就敲几下。
Chuck却沉静在一边,我见他重重叹口气。
“怎么啦,我不是回来了吗,下次消失肯定联系你们。”
又是一大力敲来——
“还敢消失!”
我垂下头,看着手指交缠摆握。
“我不愿意呆在这里,你们不是最清楚。”
我们三人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