啵啵叭叭啵啵叭
她在和我打招呼
啵啵叭叭啵啵叭
她在朝我发脾气
啵啵叭叭啵啵叭
她在委屈的哭泣
啵啵叭叭啵啵叭
她在唠嗑笑嘻嘻
我每次看到她的时候，她总是对我笑，然而开始的时候并不是这样。
儿时的我们还是很淘气的，跟着小伙伴儿们一起玩耍总会有人提出“另类想法”，将这种想法付诸实施并引起争相效仿（实话说，撒尿活泥、放屁崩坑真的没有），比如养蜗牛，比如挖蚁狮，比如风靡一时的顺口溜。
一天放学，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宝指着那个女人说，她是个哑巴，顺口就喊了一声“大哑巴”。
她的耳朵不太灵光，我们戏谑地喊了好几次她才听到，看到我们个个像个上跳下窜地猴子般指着她，又伸头向下用力甩出那好似带着一定份量的三个字“大哑巴”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我们并没有说什么好话。她也指着我们“啵啵叭叭啵啵叭”。
第一次见识到哑巴，心里很是觉得新鲜，可心里犯嘀咕的是“哑巴不是不会说话吗，啵啵叭叭的这不也会说么”。来不及想这些了，跟着大家又一起喊“大哑巴，大哑巴”。我们的动作自然而一致。她面红耳赤，眼中的怒火几乎要烧了起来，烧到了头发，烧到了衣服，像一团火；她冲着向我们跑过来，手里顺势拿起地上的石头，准备扔我们。我们见了四散而逃，直到仔细听没有了“啵啵叭叭”，回头看看不到了那团燃烧的火焰，我才停下来，发现没有了伙伴，也快到了家门口。
第二次，放学回家，我们好像知道了她并不敢用石头扔我们，叫喊的更加厉害，甚至周围的街坊四邻有出来观看的。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见她放下手中的农活，抄起地上的石头就向我们砸了过来，我们吓得都不敢动了。但看到石头远远的在我们眼前落地，我们反应过来：吓唬，赤裸裸的吓唬我们。也许是激动，也许是无名的恨意，也许是害怕至极的反抗，我们一边逃也似的一边高唱着“大哑巴，大哑巴，别人有家你没妈，生来不教说人话，天天只说啵啵叭”。
在以后的日子里，回家的路上就没有看到过她，然而无论我们是一群人还是我自己一个人走，都会在路过她家的时候高声喊上几句“大哑巴”。
有一天吃晚饭，老妈突然问我，小乐你是不是放学后总是喊“大哑巴”，我兴奋的说，是啊。正当我准备讲讲这有趣经过的时候，老妈很严肃的对我说，以后不许再喊“大哑巴”了。原来她告诉老妈，以后听到会真的用石头扔在我们的身上、头上、脸上，就死了。
我再没有喊过“大哑巴”。
因为我跑得慢。
慢慢的，我开始变得不那么合群，也开始了一个人的上学，放学。
忘了是什么时候，那次我看到小伙伴们又在大唱“大哑巴”，我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她这次没有追，眼中没有一丝怒火，反倒是五官扭曲在了一起，蹲了下来，双手捂脸，嚎啕大哭，悲痛欲绝，啵啵叭叭我们从未明白的语言，就像一个外星人在地球找不到回家的路而伤心的哭泣。
准备躲飞来石头的小伙伴们也被这一幕愣得禁了声，没有以往有意思的奔跑，大家就各自回了家。
回到家中，老妈对我说“你们喊‘大哑巴’的那个人的妈殁了”。
我们再也没有喊过“大哑巴”。
因为觉得那是我们方的（方言，诅咒的意思）。
第一次去她家，是在我初中毕业的那年暑假，我的学校在村子进行招生。她有一个女儿，是她和一个年长十几岁的老头生的，学习成绩很优秀。她还有一个女儿，那时候已经三岁了，见到我们来，满地乱跑，很是活泼。
她的家里很多旧物什，墙壁也发了黄，唯一新的是一台彩电，在这满眼陈旧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扎眼。但是家里很整齐，也很干净、利落。
胖了，脸上的笑容有些亮光，眼睛很是精神。我比划着告诉她，小慧（她女儿的名字）学习很棒，可以学费全免（那时候还没有普及免费义务教育，学费占据学生花费相当一部分，学费全免是对一个山里娃最大的成绩肯定和最最最莫大的精神、物质鼓励）。她一直只是笑，不说话，没有“啵啵叭叭啵啵叭”。
我心里突然特别的惆怅，但是也不能表现出来。从她家出来之后，我对小慧说，好好学习，将来好好孝顺你妈，她很不容易，也很伟大。如长辈的语气让我心里感觉好像突然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经不是童年，因为我比小慧大不了几岁。
也许，是在一个人的学生岁月里，无聊慢慢消磨了无聊，也便看清了是非；也许，是在家人聚少离多的日子里，慢慢体会到了家的深层含义，也便懂得了珍惜；也许，是在非议之中熬过的生活里，只能选择相信自己，也便心生了怜悯。
那一刻，我尝到了成长的味道。
后来，当年的那群小伙伴长大了，大家早早都去了大城市去闯荡外面的世界，而只有我却死皮赖脸的还在上学。
有次暑假我回家，吃完晚饭和老妈一起去外面散步，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她。老妈和她打招呼，她满脸笑意：“啵啵叭叭啵啵叭”，老妈对我说，她在夸我都长这么大了。我跟她说，小的时候不懂事，骂你“大哑巴”你别怨我了，对不起你了。她红着脸笑着“啵啵叭叭啵啵叭”，老妈对我说，她说她都记不得了。老妈转过头又比划给她，你忘啦，就是拿石头扔他们的事。她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的鼻子突然开始酸了，赶忙跟老妈说回家吧。
我把这些年的经历跟老妈讲，我挺惊讶讲自己的过去时没有脸红或者叹息，平静的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般。一边讲，一边不由得的流了泪，不是感伤，也没有委屈，好像憋了太久突然想流泪了，为了哭而哭，却没有声音。老妈看到一边安慰我，一边往家走。我知道老妈知道为什么，她也没有再说话。
回到家，我问老妈怎么会能听懂她的话。老妈说，抬头不见低头见，有时候也会聊聊天，时间长了也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再后来，我从老妈哪里听说小慧结婚了，我心里纳闷怎么不上学了？老妈告诉我，这丫头太懂事了，说自己的爸爸年纪太大了，妈又那样只能种种一亩三分地，家里的妹妹上学花销也大了，本身条件就差，自己再不挣钱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于是在高中就辍学外出打工了，后来找了一个条件好一些的人家，男的老实本分，也愿意供妹妹上学，日子挺不错。
我想，小慧也一定会是一个会持家的好媳妇儿、好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