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二次来贝尔老太太家,她看上去比上次更枯萎了。
第一次接到贝尔老太太的电话是在两年前的夏天,她说她希望在她死前能选好她的墓地,而且肯定地表示她会在这年冬天来临前离开这个世界,她再也忍受不了西顿的冬天了,而我,只是一个普通公墓推销员。
两年了,老太太还没有死掉,这次叫我来,她并没有说明目的。
扣响了古老的梨花木门,没有听见屋内普罗旺斯的叫声,等了很久,才有姗姗来迟的开门声,屋内露出了一张苍老的面庞,依旧是两年前那件睡袍,金边的绒毛拖鞋,不过包裹着的贝尔老太太却似乎老了十岁。
“哦,太太,你怎么变得如此憔悴,比那时糟糕多了。”我问。
“进来吧,孩子。”太太没有回答,转身留下了敞开的木门。
屋子依旧昏暗,倒和两年前一样,只是没有看到普罗旺斯,有些死气沉沉。
“太太,普罗旺斯,那只可爱的小狗呢?”借着贝尔老太太拉开窗帘的些许光亮我确认了问道。
“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
“普罗旺斯,那可怜的小家伙,早我一步先走了。”
“我想给它找个墓。”
说完,太太坐在了那张暗红色的新装饰主义时期风格的沙发上,整个身体陷了进去,仿佛又苍老了十岁。
我坐在太太的对面,将那张有无数红绿的公墓全景图摊开在茶几上,像两年前一样,照惯例地介绍起我们的公墓,安吉布鲁斯山上最棒的向阳面,四季气候怡人。在讲到有树荫遮盖的那几块墓地时,我停顿了下,看了看坐在对面贝尔老太太,太太目光盯着全景图,似乎在认真地听我讲,又似乎不是。
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太太向我问起是否有树荫遮罩的墓地时,我第一次看到了普罗旺斯,他不知从何处一下子窜到了茶几上,抬起的前脚与摇晃的尾巴打断了我向太太解释墓地的思路。不过小狗明亮的眼睛和伸出来哈赤的舌头倒是可爱十分。
“家里很久没来客人了,小家伙很兴奋。”太太看着普罗旺斯讲道,并没有一点将死之人的神情。
……
“太太?太太?”并不确定她是否在听,我喊了她一句。
“恩?我听着呢。”看着她的目光从全景图移向了我,没有了一丝那时看着小狗的情绪。
“你要把它葬在哪儿?”我问。
“就葬在我的旁边吧。”
那是一块半山腰的位置,她想埋得高些,至少不会出现像二十年前那场普鲁斯大雨冲刷后尸体从地底漂上来的情形,至于树荫,都留给那些头戴皇冠的家伙了,那儿没有树荫遮蔽。虽然在半山腰,为了不寂寞,贝尔老太太还特地训练普罗旺斯能够从家里走到墓地而不至于迷了路。于是,那年夏天,蹒跚的贝尔和撅着屁股的普罗旺斯会在每个星期五都会从家走到墓地,熟悉每一个路口的转点,以及为她的墓地修建花草。
“真是可惜,太太,您的墓地周围都住满了人。”
“才多久,这么多怪家伙就死掉了。”太太有些错愕,不过一会儿就恢复了平静。
太太沉默了,似乎在思考普罗旺斯的归处,而我看着周遭没有变化的上世纪家具,回忆那天后来的情景。
“下来,小家伙,到我这儿来。”
普罗旺斯留下了一串小脚印在那片树荫遮蔽的墓地上,匍匐在贝尔老太太的脚边,它似乎很听她的话。而我,接下来不得不指着那片布满狗脚印的地方解释为什么树荫都留给达官贵人,在普罗旺斯不配合里不凭地叫了两声后,太太还是接受这个事实,她只选了半山雨水淹不到的地方。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付款、签合同。在一切就绪后,我将文件收拾入我的文件夹里,打开了她那扇古老的梨花木门,一缕夏日的阳光从街道照进了室内,我重新打量起贝尔老太太,她抚摸着普罗旺斯的肚皮,并不像一个将在冬天死去的老女人。
“太太,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为什么叫它普罗旺斯。”
“我过逝的先生就是那里的人。”
“真抱歉。”
“不用感到抱歉孩子,都过去了。”
窗外响起的幼儿园孩童的嬉笑打破了片刻的沉默,是放学时间了。
“那就葬在去我墓地的路上吧,它一个人会走。”这是我那天听到的最后一句太太的话。
此后,贝尔老太太的电话没有再打来过,安吉布鲁斯山的墓地我也去过很多次,不曾碰到过她。只是偶有一天,路过普罗旺斯的墓地时,看到墓碑的周围开满了紫色的薰衣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