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接电话的是个中年人，因为礼貌和沉稳。见面后发现，至多是个年轻人。准确一点儿说，是个少年。少年人的身材，少年人的面孔。但他的笑容是中年人的，手也是。
在我留意他的手的时候，他留意的是另个兼职姑娘的手。她穿毛衣工服，正在打卡。虽然洗去了指甲油，但还留有长指甲。他像戏台上的老生，呀呀呀了好几声，姑娘马上会意，伶俐地半是安慰半是许诺地说，明天会剪。
顺提一句，进入员工休息室那会，我一脸刘姥姥的表情。走南闯北半辈子，只在必胜客，我算是见着有液晶电视、正经桌椅，冰箱微波炉和一间小小更衣室的员工休息室。
因有姑娘这么一出，他就势教育我，不许有指甲油和长指甲之外，必胜客也不许不够整洁的工服。
话音才落，厨师长打操作间探出头来。
一
是位女厨师长，眉眼像贾玲，年轻时一定是个萌妹子。但身上白色厨师服之破旧与肮脏，令人意外。如此脏旧工服，我只在为数不多的几家中餐厅见过。胸口整片油污，袖口双双油腻，而且破出毛边儿来，凡是她所到之处，风中都飘扬着几根罗嗦的线头。
同样肮脏的，还有她手中的一个塑料酱汁杯，看上去像我奶奶上世纪的茶杯。这些酱汁杯，会用于一些非固体食物的微波炉加热，比如鸡汤之类。
他家有那么那么多，以及那么那么详细的后厨食材器皿等相关管理废弃规则，为什么还在沿用陈旧肮脏的酱汁杯？我有点儿想不明白。不过，没隔两天，我便全明白了。
二
勤快而能干的厨师长，是厨房顶梁柱，也最忙碌，主力做披萨。一个面饼就绪的披萨，在她手上，完成时间至多一分钟。
但我猜想，她并不热爱披萨，除了穿着整个厨房最脏的工服之外，她做披萨时，抓料全部用手。恩，这可是在必胜客。前一秒才用手去整理打扫卫生的毛巾，后一秒顾客点了披萨，赶紧地，做披萨去。
偶尔戴手套。必胜客，还有麦当劳汉堡王等，无限量供应员工操作手套。不是西少爷那种线手套再套胶手套，是吃小龙虾那种。
每双手套对应一件事，操作完成，直接扔进垃圾桶。为鼓励使用，后厨取用手套特别方便，随处可取，但从厨师长到所有人，还是觉着一双肉掌来得更爽利。
大概也因为不热爱和忙碌，她需要大量时间抱怨，比如缺人状态下的人事安排、任务分配、生产流程等。做披萨时，也在说不停，口沫横飞。
三
说到缺人，似乎没有哪家餐厅不缺。必胜客这类巨无霸，概莫能外。据说全国门店已3000多家，去年年底还是今年年初的数据是2800多。单是这二线城市，便有100来家。通报这数据的人，一脸骄傲，我只得配合着，表示了下惊讶。
此处商圈，相距不到几公里，便有四家。因为错误导航，面试当日，我曾接连误入两家。服务生无一例外，热情万丈地将有人来面试的消息，速速报给大王，阿不，通报给餐厅经理和培训经理。可见，门店是真多，人也是真缺。
这家也是。辽阔的后厨，从深加工、洗碗间、操作间，到冷冰室冷藏室、干货仓库，只有厨师长和一个洗碗阿姨在忙进忙出。
果吧偶尔有人，兼职，有时服务员兼，有时其他什么人兼。事实上，接连几日，在后厨负责牛排和炸炉的，也是个兼职服务生。负责意面和色拉等事的，是洗碗阿姨。你没看错，是洗碗阿姨。
去年厨密曾去过的一家必胜客，记得？就是我洗过碗的那家，基本全天在洗碗。上午11点开始，整盒整盒碗盘杯具及各种厨房器皿，源源不断地送洗。忙到下午3点，稍事休息，4点开始，洗碗间再度成为一个雾气腾腾人来人往的战场。但这家必胜客，洗碗间里没有雾，所以洗碗阿姨有空帮手。
四
但洗碗阿姨的手，我没法说，大概是洗过碗后没有重新洗手便开始食材操作。
他家有严格的洗手规定，不少于20秒，要一直洗到手肘部。书面还要求，经理得经常检查督促。但是，大概只有我，一个胆小而认真的新人，洗手最勤。
至于管理条例要求，干这干那之后得立即洗手，摸过生食再摸熟食得洗手，每个小时要洗手，哪怕接触过自己的头发和脸也要洗手，我感觉其实没人在意。
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原以为在必胜客不会管理一套实操一套？那么，问题出在哪里？我不知道。也许是管理者太年轻，难免放宽尺度。又或者，规则本身就是制定来给人破坏的。
和厨师长一样，洗碗阿姨也是带着情绪在工作。厨师长向她抱怨各种不合理时，她会沉默不语。一旦厨师长不在，她便向兼职服务员抱怨，她已咳嗽多日，一直没请到假去做检查。
必胜客要求，哪怕划破手指，都要报告经理，临时调离岗位，更不允许带病上岗。但洗碗阿姨明显病了多日，口气浑浊，只因人手短缺，无法得到休息。
当然，我原也不知道，实操中的必胜客后厨，不是一定得专人专岗。要知道，他家的管理条例，原本慎密细致到，你不能当着女同事的面讲黄色笑话。有关后厨岗位，自然也是严厉到没有丝毫空隙。但在某些城市的某些面店，止步于字面。
此时回想，面试当日，年轻经理的矜持与骄傲，有些虚幻。管理如此捉襟见肘，骄傲个毛线。
五
既是有情绪，事事也便不讲究。在他家操作间，最醒目的是个巨大烤箱。一个通过缓慢定速滚动，使食物均衡受热的大型设备，披萨进出都在这儿，包括烤翅酥皮汤之类。之外的功能区，有披萨台、综合台、面台、岩烧、炸炉等，以及一块专用来切披萨的区域。
面台相当中厨的灶台，既做炒饭也做意面。肉酱意面和海鲜意面，理论上分锅操作，肉酱面比海鲜面多勺混合蒜末的橄榄油外，酱汁也大不相同。
只要是洗碗阿姨上阵，便会接二连三发生，客人点了肉酱意面，奉客没多久，便退回厨房，要求重做。原因是，客人吃出了海鲜意面的味道。
为啥不换锅？有时是拿错。两锅叠放一处，顺手便拿了。有时是没锅可用，因为一口锅煮完一份意面，不会马上送洗，还会再煮多份。除非中途实在看不下去，否则会一直用到下班，再送去洗碗间。
六
还有些事儿，洗碗阿姨身不由己，是应门店要求。
必胜客有严格而繁重的厨房打扫清理工作。墙上有表，注明一周之内，每天应当彻底清理的厨房区位及要求。这是餐饮企业应有之意，效果如何，取决于何时执行，如何执行。
他家工作日午间小高峰，12点半前属于外卖，12点半至1点半，属于堂食。通常1点半左右，厨师长一声令下，略闲的人，就得开始着手当天的卫生打扫。
某天的卫生重点，是清理排风罩。厨师长指使洗碗阿姨，搬来椅子，人站上去，先扫帚后拖把。之后，自己亲自动手，抄起抹布，风风火火，大干快干。那会儿，排风罩下的烤炉，正烤着披萨。
也就是说，如果你不曾去过必胜客厨房，你永远不知道，还处于为顾客提供产品的生产时间，甚至是为顾客制作食物的同时，必胜客的后厨还会忙些什么。
卫生当然也可以等到工作结束再进行，但没人会选择占用自己的午休时间。
七
其他小问题，披萨需要的芝士，如果掉台面上，捡回去就好，反正要进烤炉。
如果某一时间，你看见小哥在烤炉后面蹲了下去，八成是在避开摄像头在吃樱桃小番茄。
要求操作台上各种备料用后盖好，但没人掂记这事儿。有时午休回来，各种备料还裸放空气里。
还是洗碗阿姨，着急去干自己份内事，煮意面时，压根不会在酱料预热后再下意面，导致有些意面瞧着便觉难吃。操作意面的长筷子用后，不冲洗，有时还会用它去夹点单机吐出的小纸条。
难吃的还有小哥做的炒饭，米饭一团一团，还是湿哒哒的，就被装盘。小哥很无奈，因为饭团隔夜，太湿，而规定要求炒饭时间不得超过两分钟，电磁炉设定倒计时。
遥想多年前，吃过他家一份极难吃的海鲜炒饭，原来如此。
洗手间脏。某天上班，为赶时间，憋一路，终于换了工服可以去洗手间轻松，一进去一坨大的。
那时间，不会有啥客人着急方便，所以不知为何没冲走。以及坑里面也是脏的。恩，不追忆。
以上我给必胜客后厨两星。
很抱歉，每次带来的都是坏消息。
有些同学也不必回复说，厨密是站肯德基那一队的。必胜客跟肯德基是一家。
争取在“普通旅行”里，能有些好消息。险些忘记，咱们还有个公号。
争取“普通旅行”能早日推送。春天临近收梢，那些浪荡天涯的事儿，我还不曾跟谁提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