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8日,周五,晴
闺蜜小红相邀,一起来到黎里古镇。
倪征日奥纪念馆静默于黎里古镇的市河畔。我是第一次来,门楣悬一匾额,墨色字迹如他手书的法律文书般遒劲,推开斑驳木门,天井里斜斜漏下几缕光,映着青砖地上苔痕斑驳,恍若时光在此碎成片羽。
前厅是江南厅堂的旧制,八仙桌与太师椅端肃而立,案头堆叠的线装书卷与泛黄手稿,皆是倪老少年临窗苦读的注脚。绕过雕花屏风,回廊曲折如一卷摊开的竹简,串联起他的一生——东京审判的黑白照片悬于廊壁,检察官制服上的金线在玻璃罩下仍泛着冷光;泛黄的《国际法原理》书页间夹着批注小楷,字迹如刀刻般锐利,似能听见笔尖划破时代迷雾的簌簌声。
东厢房改作的陈列室最是肃穆。整面墙铺开联合国国际法院的铜版画,下方玻璃柜里躺着象牙柄的法槌,柄端磨损处还沾着海牙法庭的晨霜。转角处复现的书斋最见匠心:榆木书案上摆着景德镇青瓷笔洗,镇纸压着未写完的《海洋法论纲》稿纸,窗棂外特意移栽的老梅探进半枝,仿佛主人只是暂离片刻。
踏入南舍别院,忽见一株老梅斜出墙垣,胭脂色的花瓣簌簌落在肩头,竟像是青灰瓦檐上浮起半朵彤云。见太湖石垒作小山,引市河水蜿蜒成渠。曲桥畔立着碑亭,刻满国际公约的节选文字,水波将拉丁文与中文倒影揉碎又拼合,恰似倪老毕生致力的中西法理交。
春水漫过石驳岸,摇橹船拨开新绿的绸,柳丝垂作翡翠帘,每一颗芽苞都坠着水珠,在风里碎成星星。
油墩子摊飘来焦香,阿婆执长筷翻动金黄的面团,油锅蒸腾的雾气里浮动着荠菜清香。我们捧着烫手的纸包,倚在廊棚美人靠上,看燕子剪开河面,啄食柳梢的嫩芽。碎屑落在涟漪里,惊起串串银鳞。
暮色自蠡窗棂格里渗出来时,南舍别院的白墙上摇曳着灯笼影。菌菇在铜锅里舒展成小伞,红泥炉里炭火哔剥,映得小红的酒窝盛满琥珀光。她说起去年此时梅树尚枯,我望着檐角渐圆的月,忽然觉得时光原是能攥在手心的——像掌纹里沾着的梅花香,像菌汤里沉浮的松茸伞,像此刻廊下轻颤的柳丝,正把整个江南的春天,细细编进我们的絮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