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伊人月下戴红妆,不知伊人为谁伤?鸟儿尚成双,相依对唱忙,怎奈伊人泪两行,伊人独唱伴月光,唯有孤影共徜徉,柳叶裙下躺,貌似心亦伤,与伊共叹晚风凉。人说两情若在永相望,奈何与君共聚梦一场。戏中人断肠,梦中暗思量。自问手中鸳鸯为谁纺,回望月下孤影渐苍茫,不解落花绕身旁,戏中两茫茫,梦中在心上,任君独赏伊红妆。
一
汉初平元年,大雪纷飞,腊月廿四,正是一年之中极寒的时候,路上人凉车马稀。商贾家族司马家一片忙碌,除夕将至,家奴忙着打扫门庭。隐隐约约从里屋传出悠扬的的琴声,司马遇在自己的闺房中抚琴。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司马遇急忙停了琴音,家奴步履匆匆顾不上逾礼推门而入,“主子,快披上袄子,我领你去市集上买糖吃。
”她已经近十岁了,不会愚蠢得以为外面的动静是好事,刚才她隐约听到刀剑摩擦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吃完这顿糖,怕是再也不能回家了。她有些发抖的手抓住衣角,“我不去,父亲呢?我要去找父亲!”说罢就要大哭。
家奴赶紧捂住她的嘴。“主子,你可千万哭不得,外面全是官兵啊。”说话间,后院传来声响,她们慌忙到窗边,只瞧见后门边站着几个拿着长矛的士兵,两人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逃命的路被堵死了!
她拉着家奴藏到柴房的草剁里,她小时候调皮,和姐姐带着家奴从自己的房间挖了一条通到柴房的地道,此时居然派上了用场。
刚藏好,从门缝里看到外面的场景,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父亲和一干仆人被绑着跪在地上。他平日里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乱成了一堆枯黄的杂草,脸色苍白。
“司马老儿,太尉大人的手下,你也敢耍手脚,哼!”在那个领头的黑脸官兵提起刀砍向父亲的一瞬,她的脖颈上传来一阵钝痛,失去了知觉……
二
好冷,她不禁抱了一下手臂,原来是被褥滑到榻下去了。今年的冬天极冷,无怪乎她会梦到多年前的场景。
披上裘衣,借着窗外的雪光拖着绣鞋,坐到镜前,燃起蜡烛,望着镜中的女子。面容姣好,气色红润,可已经十八岁了。白天的事情一连串地跃入脑中。
冬天的天色亮得晚,到了辰时才算大亮,她梳洗打扮出门,隐隐觉得孙府要有什么喜事。路过的家奴都在窃窃私语,娇笑连连。
她没打听,直往平日里练琴谱曲的地方去,今日没听到琴声,倒是断断续续传来说话声。走近了,只听得玉晔一句:“我看,今日大家都别弹这劳什子琴了,只管打扮自己,要是都督能瞧上两眼,比什么都值哪!”她立即竖起了耳朵,心里琢磨着,都督难道是他?话音刚落,姑娘们都呵呵笑起来。
有人道:“何必费那种心思,都督是什么身份,我们又是什么身份,不过是身份卑微的伶人罢了,怎么会瞧得上我们?再说了,听说他要娶的那位,才是真正倾城绝世的美人。”
一听这话,玉晔不自然的回过头,为自己想要攀龙附凤的小心思感到羞愧。看到了杵在门边的司马遇,勉强扯了个笑脸,“遇儿来了,快过来坐。”她极力告诉自己,她们说的一定是别人,自己不必关心,却忍不住开口:“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
玉晔惊讶地看着她,“你还不知道?都督今日要大婚,主公命令府中所有伶人去周府奏乐,午时一刻动身”她觉得心凉得慌,呆呆地问:“你说周府,是周瑜要成亲吗?”玉晔急呼:“快打住,都督的名讳岂是我们能随意叫的?”坐在柱下的丝青突然抬头“哎呀,我昨日打你门前走过,看你的屋子没亮烛,便忘记跟你说这事了,我忘性大。”
她们后面说了什么,她早就没听进去了,抱着琴,恍惚之间说道:“这天真冷,我穿得单薄,得回去再添些衣。”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房中的,踱步到梳妆镜前,她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伏在案几上嘤嘤低泣起来。她只是孙府里抚琴的乐伶人,主公家的事情,她们这些作奴的,总是最后知晓的。前几日他还来孙府,与主公吃酒谈天,今日却要成亲了。
哭了许久,她终于执笔,开始描眉,她最喜细长的柳叶眉,能让她略长的目媚眼如丝,秋波盈盈。抹上胭脂,苍白的面容终于有了红润,她将唇涂抹得格外的红,换上她最美的罗绮裙,披上大红的袄,簪上最珍贵的步摇,略长的裙摆将她绣鞋上活灵活现的鸳鸯戏水掩饰得恰到好处。
抱着琴刚到门口,遇到了丝青,“遇儿,你……好美,佳人应配绮罗裙,比那西子胜三分。”她看到丝青眼中的惊艳,只笑笑不说话。摸着琴背面的瑜字,她要把自己的心意弹成一首淳淳的古曲送给他。
三
与众伶人同乘一辆车,别人只道都督这样高大俊美的男子成了亲好可惜,她只管静默,却不由得想起当年遇见他时的模样。
那时她被家奴打晕之后,被寒风冻醒时已经入夜,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块石壁底下,急忙起身,揣着极度害怕的心理寻找和自己在一起的家奴,走着走着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低头仔细一瞧,是她家的家奴,伸手去推,发现人早就死了。
她紧崩的弦在此刻,断了。家是断然不能回了,姐姐远嫁去了中原,如何去找她,自己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她不知该去哪里,没有目的的走,眼前一黑,醒来看见一个艳丽的女人在自言自语“长得倒是动人,日后慢慢调教,可成大器。”于是她便成了这烟柳之地的优伶。
那日,她抚完《高山流水》,满座欢呼,大赞她的琴艺了得。“姑娘所弹可是高山流水之音,伯牙子期之事?”她回过头,看到身后的他,她算是同龄女子中身材高挑者,却也只能看到他的下颌,羞红了脸。“正是,公子也懂音律?”“识之不深,略有研习,姑娘技艺高湛,琴音让人身临其境,浮想联翩。敢问姑娘芳名?”
她低着头,绞着手指“单名一个遇见的遇字,姓司马。”“为何是此奇特的名字?”他好奇道。“母亲生下我没多久就因为战乱和父亲分离了,父亲因思念母亲希望能够和她再度相遇,故取此名。我本是……后来……父亲也去了……”说起自己的身世,她的眼眶瞬间红了。
“乱世之中,女子颠沛流离,幸存不易,生活更是不易,难为了你,姑娘定要好好保重才是。”她呆呆地看着他,不相信这样的话是从眼前这个少年的口中说出来的。她忽然觉得,凄苦的心温暖了些许。
一同奏乐的姐姐羞红了脸说:“遇儿,你真是行了好运,竟能跟丹阳太守周瑜说上话,我还是头回在咱们这种地方看见他,如此英俊的男子只要看我一眼,就是极好。”说完她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捂着帕子呵呵笑起来。她什么都没听,单记住了“周瑜”二字。
几年后,她攒够银钱,赎了自己的身。辗转来到孙策的府上,做了府上的乐伶人。周瑜与孙策素来交好。每逢他来府里,家奴不必通传,他自来到孙策门前,执手叩三下门,“伯符,你若在屋里,应一声,我便进来。”如今,她坐在他身旁抚琴,他再也识不出她就是当年的悲苦女子。
四
一阵风刮着雪打到她的脸上,原来是有人喜欢看雪,便把窗微开了些,那人慌忙过来给她拂掉,她只道“无碍”。车缓缓前进,车里的姑娘们安静下来,只有外头的雪乎乎下着。
不多时,便到周府,府中布置不比孙府的差,横梁上雕着镂空的花,凭添了一份细致的喜庆。他着大红色喜服,笑声爽朗,比平日的俊朗更增几分。他的她出现时她的眼光也直了,她的命里不曾出现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就像诗里说的,美目盼兮。步若莲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花,露水洗净了浑身的污浊,徒留一双清明的眸子。她想,这便是来时路上她们所说的小乔了。
奏乐时,她坐在离他最近的席旁,眼睛一点也没离开过那对新人,她甚至可以听见他和小乔低声嬉笑的声音。
忽的一瞬,她顿住了,因为她听见他凑近小乔的耳畔说:“公瑾发誓,此生独爱乔倩一人。”小乔的眼眶红了,为这独守一人的誓而红,她的眼眶也红了,为这只守一人的浓情蜜意而红。
心有凄凄然,手也不知道在弹什么调。忽然,他回过头来看她,这不经意的蓦然回首,惊起了她一湖破碎的涟漪。
只听他说:“姑娘,你这鸳鸯调里方才奏错了两个音。”她不知如何作答,所幸孙策道:“遇儿精神不佳,影响了宴席,可先回府歇息。”
他爽朗笑着摆手:“并无大碍,可以继续弹奏。”却看她抱琴起身,向周瑜和孙策微作了揖:“主公,都督,今日身体确有一些抱恙,且先回去吧,祝愿都督和乔姑娘……白头偕老。”转身离开,任泪在寒风中变凉。
蜡烛即将燃尽,她才发现自己坐了将近两个时辰,吹熄蜡烛,复回榻上。
五
脸上湿湿的,懊恼地擦了一把,我又在梦里哭了,点开屏幕,半夜两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恍恍惚惚中听到谁在哀叹,“愿来生不似此生,君不负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