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他背着书包，牵着妈妈的手过了马路，马路对面是一所破旧的幼儿园。妈妈带着他找到了自己的教室，蹲下身看着他。

“你是男子汉，所以不会害怕是吗？”

他点点头。妈妈伸出手拥抱了他，“妈妈下午来接你。要好好的。”

他继续点头，妈妈站起身离开了他，另外一个女人走了过来，自我介绍她叫李老师，并且拉着他的手去了一个座位上，他在座位上放下书包，坐着观察四周，有人哭闹有人沉默，都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不喜欢哭，虽然觉得有点害怕。

一个人在他身边坐下，李老师告诉他这是同桌。他打量着她，长头发碎花裙，背着粉红色的书包，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惶恐，但也没有哭。他看着她，轻轻对她说，“妈妈说我是男子汉，所以有我在你不要害怕。”

2000年，他三年级，她也三年级。

他学会了写很多字，她也学会了写很多字，他们都不再害怕上学。

他惊喜地发现，她就住在自己的小区里，就隔了三栋楼而已。某一天的下课，他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她，“以后放学我们写完作业就出来一起玩。好吗？”

她点点头，答应了他。他也的确遵守了诺言，每天放学回家做完作业就去找她。小区后门旁边有一块沙地，他们有时候去堆城堡，也有时候兜里剩点零钱，他们偷偷溜出去买两根雪糕，一路走一路吃，吃得满嘴都是白色的奶油。

那个时候他们以为，这样的时光可以不流。可是某一天，她委屈地告诉他，放学妈妈给自己报了补习班，可能不能一起玩了。

他有些难受，但还是问她多久有空可以一起玩。她想了想，告诉他星期六下午。

他说好的，我可以等。

他放学不再写完作业飞奔过去找她，而是趴到窗户旁等待，看着她的妈妈拉着她的手出门，晚上趁着月色回来，他就会放心，今天的她是安全的。

2003年，他小学毕业，她也小学毕业。他们到了同一所初中，依旧是同桌。

开学第一天，老师在上面训话，底下安安静静。他写了张纸条递给她。

“我们一起努力考同一所高中吧。”

她点点头，他们再次共同完成这个承诺。周末的游戏不再是堆沙煲吃雪糕，而是相约好了各自复习。偶尔想念了，打个电话互相倾诉，就像宇宙间相依为命的两颗星星互相为彼此发光，照亮前进的路。

2006。他考了直升，她考去了外省。

送别的那天，他又递给她一张纸条，“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好吗？”

她流着眼泪拼命点头，他看着她走进检票口，突然想追上去，却不敢追上去。

车站机场有时候是迎接的天堂，也是送别的地狱。

2008年5月20日，四川汶川地震，她知道了消息第一时间打了电话，但却无人接听。

她不顾妈妈的劝阻，试图买张机票回四川，却被告知不能回去。她又尝试买车票，但还是不能回去。

那晚上她打了十五通电话，一个都没有接通。她站在阳台上哭，握着手机在夜空中摇晃，仿佛祈祷信号能够变得好一点。

祈祷有用，手机振动了一下，是短信的提示。

“我和我爸妈都没事，但打不通电话，只能发短信。”

她破涕为笑，被拽紧的心收了回来。

2009年，他高考，她也高考。

他考上了约定的学校，她差了一分。去了另一所学校。还好都是在同一座城市，虽然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

2010年，他的19岁生日，她穿越半个城市，到达了曾经约定的学校。

“生日快乐。”她拿出一双球鞋，笑着说。

那是他最想要的球鞋，他没有接着球鞋，而是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说爱你。

他们去了一家奶茶店，他找店主要了笔和纸，写下了一句话：“毕业了我就娶你。”

她害羞地钻在他怀里，脸上溢出了幸福的味道。

2013年，他毕业，她继续读研。

他去了想去的公司，她遵从父母的意见读研。他们终于住在了一起，虽然只是一个十几平米的小房间，没有厨房没有浴室，夏天开个空调都要精打细算。

他说你去住研究生宿舍吧。等我赚钱了我带你搬进大房子，她拼命摇头说有他在就很好。

关于娶她的事，他再也没有说过，她也没有问过，因为她知道时间还不对。

2014年，他们第一次吵架。

他沉默地抽烟，她哭着收拾摔坏的东西。房间里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桌上的饭菜没有动几口，两人坐在床的两边，像隔了一道银河。

她累了，躺着睡了过去。他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对不起，就像十九岁的拥抱一样小心翼翼。

2015年，她成功毕业毕业的第二天，他成功升职，有了自己的办公室，也有了自己的团队。他带她去吃了顿火锅，在沸腾的红色中，他拿出笔在卫生纸上写了一句话。

“嫁给我。好吗？”

她哭着点头，生怕这五个字溜走。回到家他拿出戒指给她戴上，第二天他们去了民政局。

婚礼很简单，因为她不想太张扬。她告诉他，“爱情是两个人的事，结婚是两家人的事，只要周围人知道并祝福就好了。”

2017年，她去了医院，被查出了晚期。

他哭了她没有哭，抱着他说没事的，我们还有时间呢。

他辞掉了工作，陪她去了她最想去的欧洲，他们在威尼斯听潺潺的水声，在布拉格仰望广场飞过的白鸽，在埃菲尔铁塔前拥抱，就像2010年的害羞，也像2014年一样小心翼翼。

她被送到医院，她的头发渐渐掉光。她一开始还能说话，慢慢的呼吸机堵住了她的嘴。

他卖掉了房子，住进了曾经的小房间。省吃俭用，把存下来的钱留给她化疗。

“我只是想让你多陪我一会儿。”

某天的清晨，呼吸机依旧运作，他从浅睡中醒来，看着没温度的阳光从窗帘缝隙划在床上。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没有。他找出了笔和纸，写了一句话给她看。

“我永远爱你。”

那天上午十点，她离开了他。收拾遗物时，他发现她的手机里留了一段语音。

“你听到的时候，是我走了呢还是还活着？这个病拖累了你真的对不起。我很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啊，我想和你去我们说过的每一个地方，做每一件事。你说过你想和我开个咖啡馆，每天泡咖啡唱歌，看人来人往，让时间慢一点。你说我们的孩子如果是男孩，你教他打篮球，如果是女孩子，我教她弹钢琴，可是我好像不能陪你了。对不起。还记得我们去欧洲我提的行李箱吗？里面有我最珍贵最喜欢的东西。它会帮我陪伴你，对不起我爱你。可是我好像真的没力气陪着你了，对不起。我永远爱你。”

他打开了行李箱，里面是一个玻璃罐，是他送给她的十二岁礼物，他还记得曾经这个玻璃罐里装着水果糖，糖被他们吃完了。里面装了许多纸条，有的泛黄有的很新，上面的笔迹都是熟悉的笔迹。

“他妈妈说他是男子汉，所以有他在我就不会害怕。”

“以后放学我们写完作业就出来一起玩。好吗？”

“好的我可以等。”

“毕业了我就娶你。”

“嫁给我。好吗？”

他从兜里拿出纸条，上面写着最后一句话。

“我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