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在我的印象中,没有澎湖湾,没有外婆桥,虽然有快乐,但也被心中满满的仇恨与恐惧挤压到记忆的边缘。不知道算不算家暴?在我的记忆里,全都是父亲用木棍、用皮带、用竹条、用拳脚揍我,甚至用斧头恐吓我的画面.......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一场噩梦。但是在那个时候,丝毫没有噩梦的感觉,因为根本就没有美梦让我去对比。
在我脑海中印象的开始,爸爸就是一个喜怒无常的角色,一直让人要猜他下一个动作或表情是什么。那个时候刚刚改革开放没多久,父亲从学校停薪留职(父亲是农垦子弟中学的一名教师),开始下海,做起了工艺品生意。因为思路清晰,眼光独到,一直以来在陕西省的旅游市场上玩的是风生水起。我随着家人四处漂泊,从来没有固定的居住场所,印象最初的还是在大雁塔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应该有两三岁的样子。
父母生意忙,把我寄养在一家农户里,我在那段时间里真的好幸福的感觉,和那家人的孩子们每天都无忧无虑的玩耍。一起在田间奔跑,树上摘野果子,田间薅个白菜,晚上抱着大姐姐一起睡觉。饿了到厨房翻看食物,渴了就在水缸里舀一瓢水,大口的饮着......
妈妈不忙的时候会来接我,我记人的本事真的很差劲,那段时间对爸爸的印象很模糊,毕竟见面机会很少嘛!有天午休时候,妈妈搂着我睡觉。睡的正香,突然被一把拽起来,原来是爸爸回来了,看着那张恐怖的脸,我当时真的就被吓哭了,哇哇的大哭......
“这么大了还和妈妈睡觉?”一声怒吼吓瘫了我,“别哭了,把嘴闭上!”上来就是一顿打。现在早已忘记了当时的疼痛,但记忆中一直打到我不敢再哭为止。我哽咽着忍者疼痛,不在发出一声......妈妈来给我擦眼泪,可这个时候爸爸又发飙了!
“怎么带的孩子?”一个巴掌烀到妈妈脸上,我再次被看到的场面惊吓到,哇哇的哭起来,爸爸一脚把我踹翻,“闭嘴!听到没有!”
从那时起,我小小的年纪,就要开始学习揣摩别人的心理,直到现在,我都属于比较敏感的人。我从记事开始,大家对我的印象就是不爱说话,“三棒子都打不出一个屁”。去姑妈家做客,姑妈问我“瞳瞳,喝水不?”我的回答就是有“嗯”,甚至有时只是点点头而已。很少说话,喜欢独自分析、独自思考,现在看来我的这些特征,也算是从哪个时候就开始培养了吧!
为了减少挨打的机率,慢慢长大的我也渐渐的学会了说谎。叛逆并没有向心理学家说的那样的一个“叛逆期”,而是一直的叛逆......父亲也是为了打我想尽了一切办法。又一次在学校没有按时交作业,被父亲知道了。我当天回家后一直提心吊胆的,满脑子在想“如果爸爸问我,我该怎么回答?如果打我的话我要保持什么样的姿势才能不疼?......等等......等等......”但是一直到晚上都没见打我的动静。一直到作业写到很晚,终于把作业补完了,听到爸爸说了声:“瞳瞳,不早了,赶紧的洗洗睡吧!”我才如释重负,可算把紧张兮兮一天给熬完了!
没成想,就在我洗漱宽衣之际,刚钻进被窝,就被父亲掀开被子一顿毒打。手打疼了用脚踢,脚踢累了用竹竿,竹竿都被打成竹蔑了,还不罢休,换成了终极武器——木棍。终于人困马乏,木棍也被打断了,父亲才歇下手来,哭着跟我说“爸爸也不想打你呀!但是你也要争口气呀,你要是在这么不懂事的话,爸爸这么拼命赚钱有什么意义呢?”
这次......我没有哭......那晚一夜没有睡,妈妈拿针帮我把身的竹刺一个一个挑出来。
爸爸在客厅独自哭泣,独自饮酒,独自挑着手上的竹刺......
痛哭的父亲并没有让我感动......我已经习惯了,也早已经麻木了。
从最初每次打我时不让我哭,越是哭越是打得很。
一直到再怎么打我顶多就是叫两声“哎呀,疼!”或者皱皱眉头一声不吭的时候,父亲的台词又变成了:“哎呀!你还坚强的很,你犯错了还有理呀?”。
再到我主动承认错误的时候,他的台词又变成:“你这回话倒是蛮快的!”
反正不管我怎么变,他总能找到借口,继续打我......一直打到他自己累了停下来。
我的经验告诉我,爸爸再怎么打我,任何多余的话都没有用,等他打累了,自然就不打了。
我经常问妈妈:“为什么爸爸总是打我!”
妈妈为父亲开脱道:“慈母严父嘛!爸爸也是因为爱你,对你才严格要求的呀!棍棒之下出孝子,也是希望你长大后能成为一个有出息的男子汉。等你长大后,就明白爸爸的一片苦心啦!”
妈妈很照顾我,但是也帮不上忙,妈妈一但插手,挨打的只能是升级为两个人,为了保护爱我的妈妈,为了能不让妈妈插手,我也是尽量的装作坚强。妈妈教会我很多东西,喜欢给我讲故事,或者也可以说:是我喜欢听妈妈讲的故事。在周末休息时候,也会带我去《新华书店》读书,喜欢的书就直接买回来。直到现在,我这个看到书店就要进,看到书摊就蹲下的习惯,算是从那时起就被妈妈养成了吧!谢谢妈妈!
那个时候爸爸经常出差,大部分时间是我和妈妈在家。我很喜欢和妈妈在一起享受着爸爸不在家的生活,每天早上妈妈叫我起床,我上学她开铺。我们家在学校不远的一个旅游景点有个工艺品店,刚刚改革开放没有多久,那个时候国内游客几乎没有。我们以接待外宾为主。我中午放学就和妈妈换着去吃饭,有时候我们也会买回来吃。在那样的环境下,学会几句生涩的外语单词,能和老外交流价格,是我们周边孩子们生活的一部分,从小给家里生意帮忙,也学会了一点生意。
那时候好奇怪,只要爸爸不在家,我在学校的表现几乎没有问题,不打架,按时交作业,爱劳动。在家也会给妈妈帮忙,洗菜,做饭,看店,卖货。什么都没有问题。一旦爸爸回家,我似乎就变了个人,开始暴虐,打架斗殴,各种问题就出来了。环境真的影响一个人的性格和人生轨迹。印象中爸爸不在家时发生的唯一的一次的请家长事件,就是卖东西给同学啦。
那次卖东西给同学,还是因为家里的一件石雕工艺品被我放学回家时,不小心用书包从货架上撞掉了。当时我很紧张,因为要是父亲在的话,这肯定少不了一顿毒打。妈妈捡起地上的碎片,跟我说“没事,瞳瞳!这个石料本事就很软,在地上可以写出字来,你看,和粉笔一样的。不如就送给你吧”......当时我心中更难受了,摔坏了一件货物,却没有受到任何指责,妈妈和我在地上用破碎的石块画画......我这么一个爸爸打我都不会哭的小男子汉,这个时候低着头,画着画,眼泪啪啪的落在地上......
我把这些石头碎块装到的书包里,准备到学校跟同学们炫耀下这个稀奇的石头。在预料中,很多同学都问我要,那天我在班里确实是人气旺盛。我只是送给了几个特别要好的同学,他们在学校院子的青石板上画着他们喜欢的图案。更多的人围了过来,想问我要这么一块可以在地上画画的石头。当时我就想着给妈妈惹了这么大的祸,能少点损失不就更好吗?于是就“5毛钱一小块,1块钱一大块!”开始卖了起来!
真的有同学买呀!一个起头,其他跟风,一会就卖完了。手里拿着20多块钱,心里想着:这下妈妈应该能少损失点吧!可是却有同学到老师那里告状,结果是“营业”所得全部归还,还请了家长......
再接我回家的路上,妈妈快步走在前边,我怯怯的低头跟着......
“瞳瞳,走快点!”妈妈停下脚步,回头跟我说:“店没人看,门还开着呢,赶紧走快点。”
这时我才紧张的大步追上,我已经接二连三的妈妈惹了很多祸了,可不敢因为我走路的速度让家里再受点损失......其实并不是我走路慢,而是真的内疚......追赶上妈妈的脚步,不敢抬头,一声不吭。
妈妈摸着我的脑袋问我:“想吃点什么呀?一会回去后,先帮我收铺,然后带你吃饭去?想吃烤肉还是泡馍?要不灌汤包子吧?”.......满心愧疚的我一言不发,低头走路
妈妈看我还是不说话,继续说着:“我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这么小就会做生意了!虽然被请了家长,但是妈妈心里还是蛮开心的,最起码不是因为打架或者是不交作业。”
妈妈的这种谈话方式让我瞬间抬起了头。妈妈继续说:“其实你没有必要愧疚,因为你没有骗同学呀!你有可以画画的石头,而且同学们也喜欢也想要啊!用钱来交换也是很正常的吗!但是在学校就要遵守学校的规矩和制度,这样才对呀!就像妈妈开店,要服从工商和税务的管理呀!你要是真的想做生意,就要守规矩。想要更多同学买你的东西,平时就要和同学们处好关系,不要再打架了。要想让老师支持你,就要按时交作业,上课积极发言认真听讲。你说我说的对吗?”
听了妈妈的话,我瞬间充满了自信,也理清了自己的方向,确实从那后,我几乎很少被请家长了。有时放学时会在学校门口,摆摊卖点小玩意,老师也蛮支持。
真正的叛逆还是在父母离异后开始,缺少母爱并不是噩梦,而父亲的毒打没有了妈妈的心灵鸡汤,才是恐怖的起源。
妈妈不知因为什么,认识了一群信上帝的人,有时候也会带我一起参加他们的聚会。周末时也带我去教会礼拜,那段时光真的开心极了!有一群和我一样大的孩子,都好像很懂事。我们一起唱诗,一起祷告,一起玩耍,10多岁的孩子内心被真善美填充,我真的变化很大。再也没有打架了,再也没有违反纪律了,就连我的班主任吴老师也惊奇的发现这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怎么就变了个人一样呢?
但是这个也引起了父亲的不满,天天在家大喊大叫:“周末就不做生意啦!一群傻子天天迷信,周末客人那么多,放着钱不挣,跑去学人家信上帝。那都是骗人的!!!”没事就喊,没事就骂,没事就打,妈妈和我真的在哪段时间只能依靠信仰在支持了!但是妈妈最终也坚持不下来了!
放学,我和妈妈在楼下相遇,妈妈跟我说:“你先把妈妈自行车扛到楼上,回家把粥熬上,我去买点豆芽餐和馒头,晚上我们吃的清淡点把!”
“好的!”我开心的答应着,扛起自行车就上楼了!我喜欢做饭,我喜欢让妈妈觉得我长大了。
把自行车靠在三楼的过道,锁好后,就进门开始做饭了,很快就做好了。为了让妈妈开心,我趁着妈妈没有回来,就开始写作业了,作业写完后打开了电视,看着动画片《圣斗士星矢》。
听到有人拿钥匙开门,我一边嚷嚷着“才回来呀,我都饿了,等你吃饭了!饭都凉了。”一边向门口走去,准备接过妈妈手里的豆芽菜。
结果,门打开却是爸爸。我惊讶的看看爸爸,看看爸爸身后。当我确定只有爸爸一个人的时候,又灰溜溜的来到电视机旁,关掉电视。说:“爸,吃了没,我给你热饭去!”
爸爸问:“你妈没有回来?”
我回答:“回来了呀!去买豆芽菜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我们一起又等了会,妈妈还是不见回来。“什么时候去的呀?还不回来?”爸爸焦急的问道。(因为我们家的规矩是,人到齐才能开饭。)
我回答:“放学时候在楼下见到,她让我把自行车扛上来就去了”
这时候爸爸突然像弹簧一般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冲到落地扇跟前,看到家里的钱已经没有了!(我们家生意上现金流动较大,就在落地扇的底座下边放钱。)然后带着我冲到商店里,找到了妈妈放营业款的钱包,却空空如也。只有一个美金。爸爸把那张美金交给我“留个纪念吧!妈妈不会回来了!”当时得我就感觉天都塌下来了,妈妈离开我了,不要我了,有预谋、有计划的逃离了噩梦,却把我独自留在了这个噩梦之中......我真的想从这个梦魇中苏醒,看看做梦的我到底是谁......
从那后,爸爸变得更恐怖了。天天酗酒,生意也不做了,把店也盘了出去。生活依然照旧......有时候没事就跟我说妈妈是多么的残忍,多么残忍的抛弃自己的孩子......有时候没事就打我......
记得打我最狠的一次就是姑妈家的姐姐下班路过家里,就上楼看看我们在家吗!当时爸爸正在打我,姐姐的到来让爸爸更加疯癫了,嘴上嘟囔着“你是我生的,我养的,我今天就是打死你,也不犯法!”一脚把我踹飞,我的头碰到了床头,血染红了脸,也染红了床单。这时候一拳打到我的嘴上,我的牙齿被打的有点松动,牙龈里一股咸咸的味道流到嗓子里。脸上震裂一道口子,分不清楚是头上的血还是脸上的血......
姐姐惊呆了,她从未见过他的舅舅这样疯癫的状态,像要杀人一样打一个不满12岁的孩子,还是亲生的孩子。我那时也惊呆了,打我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血。
我发疯了,当着姐姐的面发疯了,心里想着:“就算今天死到这里,最起码有个证人!”心中被恶魔统领,疯子一般的对父亲开始还了手,他虽然比我高,比我壮,比我大,可是一点不影响我心中的魔鬼......一直到把父亲压倒在地上,我喘着粗气,左手死死的卡着父亲的脖子,右手不断的挥拳向父亲的面庞狠狠地砸去......不停地砸......
父亲鼻孔流着血,憋着通红的脸“瞳瞳,放手!我是你爸!”
“这么多年,没事就打我,没事就打我,我今天还手了你就是我爸了?就把我当儿子了?我要是不还手的话,是不是就是别人的孩子?”我恶狠狠的回应。
“你是我儿子,我就算打死你也不犯法!”喘不过气的父亲继续叫喊着。
“按照《保护未成年人暂行条例》,打不死也算犯法,虐待儿童,要坐牢。”我拿出学校里学到的法律知识叫喊着回应他。(那时候叫条例,后来立法成为《未成年人保护法》)
姐姐在旁边真的被吓坏了,这时候看到双方都在僵持着,才反应过来。冲上来拉开了我们父子俩,当时姐姐就把我接回了姑妈家,担心把我留在爸爸身边再出点什么事情。
在姑妈家住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家里很多亲戚来看我,也有去找父亲的。直到有一天父亲来接我回家......
父亲跟我说,你长大了,我们可以像成年人一样好好聊聊......
那次的聊天结果就是,爸爸说“再也不打我了,希望我像个成年人一样扛起家里的责任。”
我也原谅了爸爸,因为目前的情况,我必须要原谅他。没有妈妈的孩子不能再没有了爸爸。爸爸说打我也是酒后失德。
家里妈妈走了,家散了,不像个家,店铺也兑出去了,没有了经济来源。爸爸说“就算爸爸要饭也要供你念书!”
我心中却想“就算我不念书了,也不能让爸爸要饭!”
从那时起,我开始想办法多多赚钱!在学校门口卖本子、笔等学习用品、帮同学写作业。也认识很多校外的社会青年,旷课,逃学,离家不归......帮台球厅老板打扫卫生,给客人摆球,晚上就睡在录像厅......最后发展到跟人家去公园抢劫,勒索学校同学,收取保护费......
最终,再一次《严打》中被捕,送到了少管所......从被捕到派出所留置,再到审讯定案,最后移交少管所,爸爸一直没有出现过,只有我的叔叔在我进少管所一个多月后,来探望过我。记得探视时候,叔叔先是把我臭骂一顿,然后问我缺什么东西吗?生活习惯吗?临走时关怀到说:“听话,别惹事,咋们家里事情够多的了,别再给大人添麻烦啦!”
我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因为我从小就这样不爱说话。叔叔问了我一句“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低头小声回答:“我想出去,我不想待在这里。”
叔叔怒斥道:“自己惹的事,自己要承担,不想待这里,就别惹事呀!后悔有个屁用!”转身离去......
在这里认识了很多人,有和我一样抢劫勒索的,也有贩毒运毒的,有强奸的,有抢出租车司机的,也有被学校送来体验生活的调皮生......在这里接触到了前所未有的世界,听到从未听过的事情,我觉得我和他们不是同一路的,我是为了钱,为了生活,而他们很多纯纯的就是因为那种快感,他们在享受着犯罪给心理上带来的一种感官刺激和愉悦!
在他们口中,我听到了强奸的刺激,听到白粉的兴奋,听到注射的飘逸,也第一次懂得了打手枪(手淫)。
他们在这群人中继续着勒索的行当,让那些体验生活的同学们每周回家时能带烟进来,不带就挨打。混的好的有烟抽,有人伺候,不用干活,而混的一般的就只能当出气筒,被打,被奴役,被使唤。我厌恶和这样的人为伍,我一直以为我的犯罪行为是生活所迫,但是他们哪位又不是呢?家庭......家庭的环境和教育,是我们这里每个孩子的共同点,家里条件好的,条件不好的,都不重要,重要的就是家庭里是否有“爱”。这里的每个孩子都严重的,极度的缺乏“爱”。他们真的享受犯罪的快感吗?——不是的!他们再享受的是吹嘘自己的“光辉历史”而被人崇拜的兴奋。
叔叔第二次来探视我,问我:“想去当兵吗?”
我回答:“想!”
其实我不是真的“想”,而是想逃离这个环境,远离这些人,让自己远离罪恶,远离这个家庭,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让自己重新开始。
也许忘掉一切才能重生?也许忘掉一切才能从噩梦中苏醒?我在尝试着忘掉......
忘记爱我并且离开我的妈妈......
忘记殴打我的爸爸......
忘记我的一切,让噩梦苏醒,从梦魇中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