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小時候,我總愛生病。老媽聽人說找個乾保姨可以保我不生病。然後就在門背後放了碗水,誰踢翻了就是我乾保姨。於是,我就有了個乾媽。我這乾媽特別潮,穿着打扮特講究,可我這乾媽的女兒(也就是我乾妹了)就特別不會打扮,總被乾媽說。
有次我看不下去了,跟她講了個段子。說一屌絲問大神「大神大神,你說怎麼現在的女孩上身穿棉襖,下身穿絲襪啊?」大神點了口煙,慢悠悠地說「因爲鮮奶要保溫、火腿要冷藏啊。」
我就跟乾妹說,這穿衣打扮其實不難嘛,我一男的都看會了。上面穿多了,下面就少穿點;下面穿得厚,上面就多露點;上面下面都穿得多,那就叫村姑;上面下面都穿得少,可能就是干露露了。
這就是我對穿衣法則的一點自己的理解。
我們每個人都是生活在各式各樣的法則當中。這些法則至少有兩個特點:
- 大部分時候都能管用;
- 它是對真實世界的簡化;
今天我們重點說說「簡化」這個概念。人,乃至任何一種生物,觀察環境、認識環境、適應環境都在做着「簡化」。原因很簡單。兩個原因:一是世界太大太複雜了,二是人太無知了。
因複雜而簡化
先說說這個世界怎麼複雜了?如果我們把世界看作一場遊戲,那我們就生活在一個沒有邊界、規則不斷變化的無限遊戲當中。這個遊戲有多複雜呢?我們以象棋爲例,一個邊界固定、規則固定的有限遊戲。象棋有多少種走法呢?理論上,每一步最多有122種走法,一局棋最多200個回合(400步),那麼一局棋最多有122^400種走法。就算每秒走一局,也可以「千古無重局」(我沒算過,估計差不了)。這麼一個規則還算簡單、邊界還算明晰的遊戲尚且如此複雜,可想而知我們生活在一個多麼複雜的世界中!
要想在這個世界中存活下來,要應對各種情況,就只能簡化它。怎麼個簡化法?其實很簡單,就是歸類,也叫做貼標籤。
不光是外面的世界太複雜不得不簡化,包括我們的內心也很複雜,也做着一些我們甚至沒有意識到的簡化。就拿我們說話這事來說,我們有沒有過這種時候,想表達一個意思,但就是組織不起一句話來。這種情況恰恰反映了,言語就是我們的大腦對內心想法的簡化。哪怕內心裏有一千種一萬種想法,出口的那刻也只會發出一個聲音。這就是說,其它的想法都被我們過濾掉了。
我們再來看「貼標籤」這件事。本質上它就是建立了一組對應,在實體和名字之間建立的一組對應。比如,這撥人對應一個名字——法國人,那撥人對應另一個名字——德國人,法國人和德國人的關係對應了一個名字——相互歧視,法國人、德國人和英國人的關係又對應一個名字——法國人、德國人一唱一和歧視英國人。
用數學的黑話來講,就是建了一個模型。人類就是將一個個簡化的模型軿湊起來,去還原世界的真實。就像盲人摸象一樣,甲摸到象腿說「這是一根柱子」,乙摸到象肚說「這是一堵牆」……咋一看,和真相謬以千里。但設想一下,我們把這些盲人組織起來開個座談會,他們最後能不能得出一個「大象」的結論來呢?正如面對大象這一全新事物的那羣盲人,我們面對這個紛繁複雜的世界,能看到的、能摸到的、能感知到的都很有限,我們以自己的實踐形成了一個對世界的認識,但這些認識必定是粗糙的、膚淺的。
幸運的是,世界上散落着林林種種的「認識」,這就是「知識」。從這個角度看,「學習」就是蒐集這些散落的知識,而「思考」就是對知識的重新正好以得到一個儘可能接近真實的模型。而這個模型還不是真實,我們必須隨時調整參數,吸納新的模型來修正、來儘可能吻合這個世界、吻合我們的預期。也許這就是「持續學習」的意義所在吧。
而我們之所以去預測這個世界,是因爲:人,這種生物,特別害怕不確定。我們思考「人爲什麼活着」,思考「人爲什麼思考「人爲什麼活着」」……因爲我們不安,因爲我們恐懼,因爲我們害怕未來的不確定。
我們造出一個叫「哲學」的東西,也就是想鬧清「未來,這個世界會怎樣」。我們在哲學裏問「什麼是存在」,其實我們才不關心,我們真正想問的是「我們能不能重現」。重現就是複製。複製成功、複製安穩、複製一種可控的生活狀態。
我們造出一個叫「歷史」的東西,同樣是想鬧清「從過去中,我們能不能參透一丁丁兒未來」。我們在歷史裏喊「不要忘記過去」,其實是想問「過去能決定多遠的未來」。
我們造出一個叫「宗教」的東西,告誡世人遵守秩序,無非是希望未來多一分確定。包括那個叫「道德」的東西,不過是害怕惡的遭遇發生在自己身上。
……
我們的大腦很善於編造故事,讓我們以爲自己生活在一個因果的世界裏。其實,哪裏是這麼簡單嘞。這個世界是由或然主宰的世界。以前,我們總被告誡,只要努力,不用多久,就會升職加薪、當上總經理、出任 CEO 、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峯……其實,優秀的人這麼多,歷史只是隨機地挑上一小撮,把歷史的方向盤交到他們手上。我們努力尋找規律,但,這只不過是我們讓自己好受一點編造出來的幻象。
因無知而簡化
前面說了,世界太複雜,我們不得不簡化它才能存活下來。其實還有個原因,人實在太無知了,只能給出簡化的世界。
要想完整地認識到「簡化」「修正」對應我們的價值,還必須考察一番我們的大腦。它是怎麼工作的?我們對它理解多少?以色列心理學家 Kahneman 寫過本很有名的書「快思慢想」。他認爲,我們的大腦分爲兩塊:我們可以把一塊看作「情報部」,另一塊看作「決策部」。這「情報部」有這麼幾個特點:
- 24小時全時空監控着我們周圍的一切。即使我們沒有意識到,但我們的大腦確實在一刻不停地蒐集這些信息;
- 記性好;
- 笨;
而「決策部」就一個特點——懶。
這兩個部門是怎麼協同的呢?
舉個例子。……
當然,局外看來,這就一沒有經過驗證的迷信,但我們的腦子裏確確實實裝着這樣那樣的條條框框。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一點大腦的運轉過程:
「聯繫」不斷強化,形成「規則」。「規則」一旦起作用,就被固化爲「知識」。
所以,知識不一定就是正確的哦!它可能來自某種偏見。
前面我們還說了,「情報部」很笨,爲什麼這麼說?因爲它不能理解抽象。舉個例,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你獨自躺在床上。腦子裏揮之不去一個問題「她到底喜不喜歡我呢?」但這個問題對「情報部」來說太難了。翻了一圈記憶都沒有找到「喜歡」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長什麼樣?什麼味道?完全沒譜嘛!但上級交待的任務不能不完成啊!想來想去,想來想去……咦,我把它替換成一個我得搞得定的問題啊——「上次見小艾,她有沒有朝我笑嘞?」一查檔案館,「不是瞥都沒瞥一眼嗎」。然後,「情報部」很歡喜地報告「決策部」,「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不喜歡你!」然後,一個屌絲暗自神傷,把自己獻給了造紙廠。
從中我們可以看出,人腦其實是個很複雜的系統,複雜到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決策的。所以,人類必然會有這麼多偏見、這麼多思維誤區。而且就算我們認識到這些陷阱,我們自己是跳不開的。
同時,我們也要看到,長期進化而來的這套系統也有它的優勢。那就是大部分時間裏,它的判斷是對的。所以,我們還是應當儘可能多地去掌握一些規律。
一個實例
舉個例吧,「美,有些什麼規律呢?」但這個問題太複雜,解決不了。那我們不妨效仿一下「情報部」,用一個簡單點的問題來「替換」它吧——「讓人舒服的排版有些什麼規律呢?」
之所以選這個題目,是因爲現在體驗變得越來越重要。爲什麼呢?粗淺地說,這是一個刷臉的時代。細細來看,正如古人言「衣食足而知禮節,倉廩實而知榮辱」。回想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所有的鞋子都是同款,頂多大概分個尺碼。哪有什麼男款女款、休閒款運動款、清新款文藝款女神款……人喫得飽了自然想要喫得好,喫得好了就會想要喫得健康。總之就算想要越來越舒服。這沒什麼可避諱的,本性使然。
但是「舒服」這種體驗就像一樁買賣。要想獲得這種體驗,就必然得有人提供這種服務。你也可以說,「我半夜爬起來看星星,天很深邃夜很黑,這種舒服,誰提供的這種體驗?」如果非要這麼說,也可以詭辯一下,你自己啊,要不是你爬起來怎麼能看到夜的寧靜星的美呢!
我們工作、服務,也是爲別人提供一種體驗。那我們怎麼才能提供一種「舒服」的體驗呢?「舒服」,我的理解,就是「滿足」。我們說這個人長得很舒服, Ta 滿足了我們審美的需求;我們說這篇文章寫得很舒服,它滿足了我們表達的需求,說出了我們想表達而沒有組織起來的話;我們說這張海報設計得很舒服,它在信息呈現上暗合了我們大腦的一些喜好。什麼喜好呢?就是前面所說的,我們大腦的「情報部」笨,而「決策部」懶。
因爲「笨」,理解不了抽象,所以,設計海報這哥們/姐們就投其所好,用圖像來替換文字。文字是對事物的命名,是一種抽象;而圖像是對事物的還原,是一種具象。當然圖像更對「情報部」胃口嘛。
其二,「決策部」懶。所以海報上文字很少,所有元素就爲了突出一個主題。這樣「決策部」需要處理的就少,不用過多決策,自然給好評啦。
這就進入了問題的核心:有沒有一些管用、可操作的準則來指導我們的設計?
這怕是有難度吧?總結出來面面俱到吧,就會泛泛而談;強調可操作性的話,又可能指導意義不大。
剛才說了,我們的「情報部」笨,不能理解抽象,所以任何一個抽象在我們腦子裏都會轉換成一個名字。反正這個名字就代表了那團亂七八糟的東西。比如小龍女,一說出這三個字,其實每個人想到的都不一樣。有人想到了包子臉,有人想到劉亦菲,而我想到的是李若彤。究竟誰才是小龍女?誰也不是。小龍女是一個抽象的形象,她是一堆抽象的集合(包括貌若天仙啦、不食人間煙火啦、寡言少語啦……)。所以,「命名」是我們大腦處理問題,甚至可以說是應對變化,非常重要也是僅有的幾個手段之一。
Wittgenstein 說「不能言說之物就應保持緘默」。我們常說要善於總結、發現模式,其實就是創造一組詞彙。有了這組詞彙,我們才能思考,才能分辨這個事物、言說這個事物、認識這個事物、討論這個事物。
拿攝影來說,在我們創造了「構圖」這個詞之後,我們才能認識畫面結構這件事。在我們創造了「影調」這個詞之後,我們才能認識畫面層次這件事。
下面我要講的就是這麼幾個名詞,由這幾個名詞構成的一門語言,一門談論信息呈現的語言。
這幾個名詞(或者說是幾個原則)都是圍繞「關聯」這個詞來組織的。「聚攏」,尋找關聯;「對齊」,建立關聯;「重複」,強化關聯;「對比」,突出關聯。
其實今天想講的是,面對這麼浩繁的世界,尤其是當我們認識到自己擁有的是一顆如此簡陋的大腦,我們不應該更謙卑一些,對自然、對社會再多一分敬畏嗎?雖然我們仍然得靠一些簡化的原則來應對世界、去指導我們的行爲,但我們應該時刻警醒,我們信奉的那些準則是多麼粗糙、多麼脆弱。尤其是我們身處在這個瞬息萬變的時代,「不好使了」將是未來的常態,我們只能必須不斷地調整修正,才能適應下來、生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