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读诗初无计划。亦不求甚解。

乘兴而读，过目几忘。所好者，大抵在“声律妍秀，风怀恻怆；于歌禾赋麦之时，为题柳看花之句”，而已。

昨读“江左三家”，忽思及“云间三子”。

云间者，松江也。

遂又忆及寅公“柳传”首章“缘起”中，赋于1955年元旦一律，及注。诗云：

高楼冥想独徘徊，歌哭无端纸一堆。

天壤久销奇女气，江关谁省暮年哀。

残编点滴残山泪，绝命从容绝代才。

留得秋潭仙侣曲，人间遗恨终难裁。

第七句寅公有注：

陈卧子集中有秋潭曲，宋让木集中有秋塘曲。宋诗更是考证河东君前期事迹之重要资料。

陈卧子者，陈子龙；宋让木者，宋征璧。

秋潭者，松江府西门（谷阳门）外之白龙潭也。

秋潭曲、秋塘曲，云间诸子于崇祯六年（1633）秋，与柳如是（时名杨影怜，16岁，刚获自由身）同游时作。

二诗寅公书中反复征引。

幸均有全本，移录如下，与好事者一乐。

陈子龙《秋潭曲》【偕燕又（彭宾）、让木（宋征璧）、杨姬集西潭舟中作】

鳞鳞西潭吹素波，明云织夜红纹多。

凉雨牵丝向空绿，湖光颓淡寒青蛾。

暝香湿度楼船暮，拟入圆蟾泛烟雾。

银灯照水龙欲愁，倾杯不洒人间路。

美人娇对参差风，斜抱秋心江影中。

一幅五铢弄平碧，赤鲤拨刺芙蓉东。

摘取霞文裁凤纸，春蚕小字投秋水。

瑶瑟湘娥镜里声，同心夜夜巢莲子。

宋征璧《秋潭曲》（并序）

序：宋子与大樽（子龙）泛于秋塘，风雨避易，则子美渼陂之游也。坐有校书，新从吴江故相家流落人间，凡所叙述，感慨激昂，绝不类闺房语。且出所寿陈征君（陈眉公）诗，有“李卫学书称弟子，东方大隐号先生”之句焉。陈子酒酣，命予于席上走笔作歌。

江皋萧索起秋风，秋风吹落江枫红。

楼船箫鼓互容与，登山涉水秋如许。

江东才人恨未消，郁金玛瑙盛香醪。

未将宝剑酬肝胆，为觅明珠照寂寥。

不辞风雨常避易，鲤鱼跃浪秋江碧。

长鲸洩酒殊未醉，今夕不知为何夕。

校书婵娟年十六，雨雨风风能痛哭。

自然闺阁号铮铮，岂料风尘同琭琭。

绣纹学刺两鸳鸯，吹箫欲招双凤凰。

可怜家住横塘路，门前大道临官渡。

曲径低安宛转桥，飞花暗舞相思树。

初将玉指醉流霞，早信平康是狭邪。

青鸟乍传三岛意，紫烟便入五侯家。

十二云屏坐玉人，常将烟月号平津。

骅骝讵解将军意，鹦鹉偏知丞相嗔。

湘帘此夕亲闻唤，香奁此日重教看。

乘槎拟入碧霞宫，因梦向愁红锦段。

陈王宋玉相经过，流商激楚扬清歌。

妇人意气欲何等，与君沦落同江河。

我侪闻之感太息，春花秋叶天公力。

多卿感叹当盛年，风雨秋塘浩难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