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昔年多胜事

(临海全貌)图片来自网络

      我的家乡临海,是浙东南沿海的一座小城。小城四面环山,依水而建,南有巾子山,北有北固山,人们生活在小城里,春看江花胜火,夏听蝉噪蛙鸣,秋望万山红遍,冬赏细雪暖阳。

        在八十年代那段光阴里,小城的人们上班、生活,平静而安详。然而腊月一到,一切就不同了……

        以春节为核心的“过年”活动,将要浩浩荡荡地持续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仪式一场接着一场,热闹一浪高过一浪,直到正月十四(临海人的元宵是正月十四)过后,这个一年一度的狂欢月才渐渐退出生活,只在人们的思想里蛰伏着,像炉膛里的火,护着丁点星光,等待来年。

        每年腊八过后,人们的状态从“普通”调频到了“过年”。于是,一次盛大的活动缓缓拉开帷幕。

        首先,计时语言进行了切换。腊八过后,临海人只说腊月初几,或正月初几。在这一个月内,小城的人们脑子里是没有公元概念的,在此期间,冷不丁有人问今天星期几的话,那是决计答不上来的,只能扳着手指头,从腊八开始推算。

        奇怪的是,一出元宵,人们自然而然地拾掇起公元、礼拜等概念,那一根时间线,在年后拾起来,又接回去了。

        接着,渐次密集的鞭炮声把过年的气氛推向热烈。

        腊月起的鞭炮,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种类之多,玩法之复杂,参与人数之广,远非其他活动可以相比。

照片来自网络

        其他时节,人们最多打打小鞭炮、二踢脚,那算什么热闹呀。一到腊月,光鞭炮就有小、中、大等多种,还有不怎么响的摔炮,和响得吓死人的雷鸣。烟火的种类就更多了,我们最爱玩的是喷泉、小蜜蜂、降落伞、彩珠筒。玩法也各不相同,鞭炮有插着点,有放手上点,有点了不扔,捏一两秒才扔的,也有扔水里、扔下水道的,还有盖着罐头瓶、瓦片炸的。二踢脚,我们这儿叫双响,放手里炸第一声,第二声等它自己蹿到天上去炸。

(放鞭炮的男孩)图片来自网络

        最重要的是,过年的鞭炮和其他时候的鞭炮不同。其他时间鞭炮论个点,玩不痛快。过年时,我们论鞭炸。有些人家点五十响,有些人家点一百响,更有些有钱的,把长长一挂鞭炮缠在竹竿子上,挂下好几圈,鞭炮未响,孩子们的热切加艳羡的目光都要把它点着了。这时,负责点火的孩子就会一脸得意,小胸板一挺,庄严稳重地拿着香,走到鞭炮旁边,一只手抓着炮,一只手去点,这时不能捂耳朵,捂耳朵就显得怂,抓鞭炮时不能用手指撮,一定得抓个满手,显得胆子大。鞭炮一响,就得手脚伶俐的往旁边跳,衣服被火花溅几个洞出来是必定的。

        我们这些小朋友,点鞭炮轮不上,也怕,唯一证明自己的机会就是捡鞭炮。小鞭炮点完后,地上会留下些没炸的,胆大的孩子在鞭炮没炸完前就冲上去了,胆小的,在鞭炮声一停,还冒着黄色浓烟时就一哄而上,这时要心明、眼亮、动作快,还要不怕吵架,中国孩子的狼性就是在各种玩耍抢夺中培养出来的。

(八十年代的时髦青年)图片来自网络

        更让人兴奋的是,忙碌、严肃的大人,此时也孩子一般,参与到放鞭炮的队伍里。尤其像我舅舅这样的青年人,平时用红色发油把头发抹得锃亮,扛着双喇叭录音机,唱着“我们在一起,在一起迪斯科”,把眼珠子放到眼角看我们。那样傲娇的青年,这一个月,也穿着整齐,嘴里叼着烟,让蓝色的烟雾缭绕在油亮的头顶。他们半眯着眼睛,把烟在鞭炮的信子上一擦,“砰”一个完美的声音炸响在青石板上,烟尘轻轻落在精心打理的头发上,他们撩撩头发,咧嘴一笑,甩开穿着黑色喇叭裤的腿,走了。

        他们爱把鞭炮往人群中扔,漂亮的女孩被扔到的几率特别高。看她们吓得楚楚可怜、双脚乱跳的样子,舅舅们就嚣张地哈哈大笑。可我怀疑,那些女孩子是装出来的,她们为了正月能被人扔鞭炮,在腊月里就反复计划,做新衣、烫头发,从头亮到脚。到了正月,更是雪花膏抹上,手和手挽上,一边和女伴谈笑风生,一边用余光四处搜索,见有鞭炮钻进来,就会训练有素地像触电一样跳起来,一边跳一边喊“啊呀!要死呀”之类的话。这时,男人们就会开心地大笑,女人们也会怒气冲冲地喜上眉梢,用现在的话说,撩人和被人撩都是愉快的。这也许就是最原始的求偶方式吧,比相亲自然多了。一直怀疑我舅妈就是这样被舅舅撩来的。谁说缘分天注定呢,这不,命运我创造,鞭炮充月老。

炮烔(图片来自网络)

        当然,节前的重中之重,就是筹备年货。

        腊八过后,老城就会冒出很多陌生人——熟悉的陌生人。他们是年年固定过来做年货的人。

        那时候,孩子们对街头的拖拉机声特别敏感,因为打“炮烔”的人就要来了。

        炮烔,有些地方叫“糖米棍”,是用大米加糖,用拖拉机头一样的机械打出的零食,空心,条状。在临海,炮烔是必备年货。腊八一过,大人就会嘱咐孩子,留意着,米在哪里,拿多少去,糖在哪里,拿多少去,钱在哪里,拿多少去等等,早就交代好了。而孩子,总是一边在家里做寒假作业,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等着召唤。我们这边打炮烔的是一对夫妻,他们每年都来,每年看着孩子们急赤白脸地抢地盘,争着排前头,争着让折长长的一根,最好长到天上去,拎在手里与其他小朋友打斗,打完塞嘴里完事。他们看着笑,孩子们也笑。

        炮烔过后就是炒米糖了。

切炒米糖(图片来自网络)

        炒米糖的工序复杂多了,单单孩子是不行的,必须一家男女老少齐出动。出门前,还要准备一次隆重的出征仪式。外婆会吩咐,大舅舅拿米去炒米的锅前排队;小舅舅拿麦芽糖、猪油、白糖去熬糖浆的锅前等;小姨拣芝麻,把砂和石子挑出来扔掉;表哥揉花生皮;幼小的我,负责四处转悠,不许别人插队。

        交代完毕,一群人就浩浩荡荡地往加工点出发了。一路上和各种家庭小分队汇合,孩子互相用眼睛打量一下,心里暗暗提防,我总是把自己的任务复习了一遍又一遍,可一到那儿就昏头了。远远地就能看到那个火光闪闪的地方,五六口大锅架在临时垒的灶上,男孩子们起劲地拉着风箱,火星吹得四处飞洒,让人想起夏日码头看到的繁星。火舌烈烈地舔着锅底,映得脸红彤彤的,顿时就有了年的感觉——红火、蒸腾,不正是人们对来年的期望吗

      可以想象一下这个场景,上百个人,满脸堆笑,每个都有着结实、红亮的苹果肌,那时的人气血足,不用打玻尿酸就有好看的脸颊。芝麻、花生、炒米的香,夹杂着麦芽糖、陈皮、果脯丝的甜,和着汗水和希望,浸润在那个小小的窝棚里,长大后想想,我们所谓的年,不就是这样齐心协力,共同成就的一场盛大仪式吗?

      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一周,人们几乎是通宵做炒米糖、花生糖、芝麻糖,孩子们异常兴奋,每天不知何时睡去,醒来就往那个火光处奔去。

        杀鸡、杀鱼、买菜、炒瓜子、炒花生、做猪脚冻、做年糕、做米面、除尘打扫,等一切准备完毕,春节就快到了。

谢年(图片来自网络)
麦油脂(图片来自网络)

        祭灶神、谢年。谢年要半夜,也是一种祭神活动。谢年那天,鞭炮要放得早放得响,常常是从半夜一二点钟开始,鞭炮就响个不停了。

        二十九,临海人做麦油脂(类似北方的春卷),做很多,正月初一到初七是不做饭的。

        除夕夜,守岁看春晚

        初一拜神烧香祈福。

        初二去祖宗坟头拜岁,临海人特有的习俗,贺岁和祖宗一起贺。

        初三到初七,开始走亲戚,家家户户轮着吃过去,吃完就初七了。

        正月十四看花灯,临海人习惯游行。花灯、高跷、舞龙舞狮,游行队伍上千人,浩浩荡荡从主干道走过,大街上人挤人,行道树上也挂满人。

        花灯看完,年也过完了。十五开始,安心地工作生活,看日月轮转。

        天上白云聚散,地上四季更替,我们怀念的年味,是家乡,是童年,是父母尚未长出皱纹的脸,是家族团圆,是理想与现实重叠的圆满,而这些,即使是时空变幻、沧海桑田都不会妄弃的,是中国人的根,是中华民族的心之所在。

        2019年,1月,我在临海,祝诸君,安好!

图片发自简书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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