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性到底为什么存在?当年你在学校上生物课时,你的老师肯定告诉过你:雄性与雌性的基因相互结合,创造了生物的多样性,正是这种多样性使无数物种得以存活延续。
不过,大多数生物进化学家在30年前就已经不相信这套理论了。从生殖角度看,个体最关心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基因传给下一代。就整个物种而言,到底是生存还是灭绝,这很大程度上是个随机事件,而且与该物种面临的气候和地质条件突变密切相关。此外,性交并不是创造物种多样性的必经之路。绝大多数微生物没有性也照样产生突变,比如细菌。
进化生物学家,伟大的进化论学者约翰·梅纳德·史密斯(John Maynard Smith)认为,性交这件事多少有点莫名其妙。他指出,性只不过是雄性带来的“双重成本”。
首先,最让人费解的疑点就是雌性竟然愿意舍弃自己一半的基因,接纳外来的一半基因,因为从理论上讲,她们其实可以像克隆自己那样进行繁殖。
第二,很多物种的雄性个体除了瘫坐在某处长胖以外简直毫无用处,而且当这些雄性无所事事,还是在消耗雌性获取的资源——英国演化生物学家、动物行为学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还说,很多物种的雄性个体甚至无力争夺交配权。事实上,很多类如象鼻海豹(Mirounga)这样的物种群体中,大量的雄性个体直到死亡时仍然保持着绝望的处男之身,从整个种群的角度讲,这是一种“浪费”。
提到雄性个体是否可以算作一种浪费,自然界中至少有40种生物,雌性在交配过程之中或之后会杀死雄性。比如螳螂(Mantodea),雌性会在交配过程的“前戏”阶段就啃食掉雄性的头部,而雄性仍然能在高潮快感中本能地做出反射动作。
另外一些物种的雌性同样具有丰富性交想象力,它们选择将雄性吸收到体内:雄性介壳虫(Coccoidea)在交配后变成了雌虫腿上的一个多余的肉瘤,而雌性安康鱼(Lophiiformes)在交配后就把雄性残留的身体背在身上,如同扛着一个侏儒。
回到雄性是否有必要存在的问题,除了我们哺乳类熟悉的性交,其实还有很多有效的繁殖方式。比如简单的分裂生殖以及基因交换,这些生殖方式让细菌大行其道,让它们成为了这颗星球上耐受力最强的物种、分类最多的物种,而且,也许正是小小的细菌组成了大多数的有机生物体。
在有机生物体的世界中,还有更多可供我们选择的繁殖方式,比如出芽生殖(Budding Reproduction)、雌雄同体(Hermaphroditism)、同配生殖(Isogamy)。所谓雌雄同体,就是个体同时具有雄性、雌性的性器官;而同配生殖指的是个体本身无法分辨出雌雄,而是作为两个配子进行受精,融合成受精卵。
除此以外,很多生物都会进行孤雌生殖(Parthenogenesis),比如水母、蒲公英、地衣,以及某些蜥蜴。至于进行有性生殖的生物,一些是有雌雄两种性别,还有一些同时有三种、十三种,或者一万种性别,比如真菌。还有很多物种,在有性繁殖与无性繁殖之间摇摆不定,根据环境情况,它们要么定期改变繁殖方式,要么偶尔为之。比如蛭形轮虫(Bdelloidea),这是一种在排水沟、水坑里随处可见的无脊椎动物,早在8000万年以前这种动物就抛弃了两性生殖方式,还演化出上百种分支,自此它们的进化方向再也没有倾向于两性繁殖。梅纳德·史密斯形容这种动物是“进化史上的丑闻”,因为这种动物的进化历程似乎是个反例,它们证明了性别并不能给生物带来任何优势。
为什么生物进化出了雄性?为什么雄性至今仍然存在?对于这些问题,今天的科学家们给出了各种各样的理论解释,马特·里德利(Matt Ridley)所著的《红女王:人类的性与进化》(The Red Queen: Sex and the Evolution of Human Nature)一书对这些理论做了详细的综述。奥莉薇亚·贾德森(Olivia Judson)所著的《塔蒂亚娜博士给所有生物的性建议》(Dr Tatiana’s Sex Advice to All Creation)一书也介绍了这些理论,不仅信息量大,而且文字活泼,非常易读。
作者在这本书中给不同的科学理论起了外号,比如“穆勒的棘轮”、“康德拉肖夫的斧子”,还有一个理论的外号正好与《红女王》这本书重名。这个理论,似乎是现阶段我们在这一领域最前沿的学术成果,该理论提出了一个基本观点:在智力生物与细菌的长久战争中,性是高级生物的核心竞争力之一。
“讽刺的是,我们有理由推测,父权社会其实是男性维护自己利益的方式,因为他们不得不面对自己明显的生物劣势。”
可以确定的是,自从达尔文时代起,直到上世纪80年代,人们对于“雄性的进化价值”普遍达成的那个共识如今已经被打破了。雄性存在目的到底是什么,这已经成了科学界最大的悬案之一。也许我们最终会发现,由雄性传播精子,这是生物在进化历程上做出的一种妥协,雄性和雌性必须找到双方的平衡点:敌对或结盟,寄生或共生,为了自我遗传而强奸还是知情同意后的交配。
我们可以观察到很多证据表明雌性是怎样抵制这个演化过程的,比如繁殖过程中剥离精子,只留下需要的DNA。另一方面,我们也能观察到雄性是如何试图维持自身对繁殖的控制权,比如杀死雌性生殖道内其他雄性精子,或者杀死其他雄性竞争者及其后代。
如果说雄性在进化角度上并没有明确的存在意义,那么从结果上看,生物进化出两种性别之后,形势对于雄性来说也并不轻松。就拿人类来说,终其一生,男性在大多数方面都比女性更脆弱。
儿科病理学家、心理学家塞巴斯蒂安·克雷莫(Sebastian Kraemer)认为,从胎儿阶段开始,男婴就更脆弱,这可能导致男性胎儿夭折的概率更高,或者在出生前更有可能受到孕期影响造成伤害。如果男婴幸免于出生前的危险,出生后,他们也比女婴更容易出现发育障碍。
如果考虑到人类的文化总是夸大男子气概,总是对男婴的健康保有低预期,男性的脆弱性反而被衬托得更明显了。生物学意义上的脆弱体质,以及社会文化意义上的特殊身份,二者的相互作用最终导致男性的自杀概率更高,男性在暴力犯罪中的致死率也更高。
在其他一些领域男性的表现也不尽如人意,比如学术成就、情感读写能力、对酒精的自律能力、对物欲的自律能力,在健康方面,身体循环障碍、糖尿病的发病率更高,也不如女性长寿。
在克雷莫看来,男性从出生到进坟墓一直都受到自身脆弱性的影响,但他宣称我们没必要把男性、雄性的存在简单归结为某种基因突变的结果。正相反,他强调我们应该继续保持对男性脆弱现象的好奇心,并且在育儿和用药方面更加注意。尽管克雷默本人没有明确表示这一点,但是我们有理由推测,父权社会其实是男性维护自己利益的方式,因为他们不得不面对自己明显的生物劣势,这真是个讽刺的推测。
今天的男性更关注自身的存在意义,也更担忧自身的不足,这种情绪甚至达到了历史最高点,这些也许并非巧合,哪怕是在达尔文理论盛行的时代你也能观察到男性劣势的一些端倪。而最近出现的科学理论,也许是长久以来男性焦虑最终引发的思考结果。
特别是在最近的几代人之中,女性对于生育问题的控制力突飞猛进地增强了,这一现象的爆发速度非常惊人,甚至可以与大约十亿年前生物突然进化出两性繁殖相提并论。
从上世纪中叶,女性就开始使用避孕环、避孕药,今天冷冻精子和卵子提取技术已经得到广泛应用,这也奠定了使用人类卵子进行人类克隆的技术。从进化角度看,所有这些进化几乎是在一眨眼的时间里就完成了——在不到百年的时间内(一个人类个体的生命周期),人类女性已经完成了几个进化阶段,跨越了几个巨大的生物门槛,而且已经来到了“处女生育”的大门口,不再需要男性进行繁殖。
当然,如今的克隆技术还有一个小问题,基因会在克隆过程中受损,但是假设这个问题很快会得到解决,再假设针对人类克隆的法律约束在某一天被解除(如果当时的人类认为这很合情合理)——那么人类这个物种之中的女性群体马上就获得了一种决定权,她们可以选择未来只留下很少数量的男性个体,或者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男性。
通过削减男性人口,如果未来的女性可以避免人类这一物种继续破坏万物赖以生存的地球,即使她们选择走上蛭形轮虫的无性繁殖进化道路,也不会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讨论男性的特征还是试图解决男性面临的身心问题,都会彻底成为学术讨论。